"怎么绣这个?"宝玉轻轻从背后环住她,"我还以为会是麒麟或者鲤鱼..."
黛玉靠在他胸前:"白鹤多好,清清白白,自由自在。"她顿了顿,"若是个女孩,就叫她鹤卿如何?"
"好。"宝玉吻了吻她的发顶,"男孩女孩都好。"
暮色渐浓,几只归巢的雀儿掠过庭院。黛玉忽然轻声说:"宝玉,答应我一件事。"
"嗯?"
"若我真有不测...你要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别...别学我父亲,哀毁过度..."
宝玉手臂一紧:"又说傻话。"他将她转向自己,额头相抵,"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
黛玉笑了,眼中泪光与夕阳交融,璀璨如星:"好,都听你的。"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一树栖鸟。
谷雨这日,潇湘馆外新移栽的十几丛湘妃竹抽了嫩芽。贾宝玉站在廊下,看着太医为黛玉诊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香囊——那里头装着刚从扬州送来的林家旧物清单。
"奇了。"张太医收回手,眉头舒展,"夫人脉象比上月平稳许多,胎气也固住了。"他转向宝玉,"贾大人近来用了什么新方子?"
宝玉笑而不答,目光越过太医肩头。屋内,黛玉正倚在窗边软榻上,一袭浅碧色家常旧衣,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血色。她手中捧着本《楚辞》,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竹林,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送走太医,宝玉轻手轻脚走到榻边,发现黛玉看的正是林如海生前批注的那本。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小楷,恍如父亲隔世的叮咛。
"今日觉得如何?"宝玉接过紫鹃递来的药碗,试了试温度。
黛玉合上书:"好多了。刚还吃了半碗燕窝粥呢。"她指了指案上空碗,眼中闪着久违的光彩,"方才赵嬷嬷讲了不少父亲年轻时的趣事,原来他也会逃学去钓鱼..."
宝玉心头一热。一个月前那个冒险的决定,看来是做对了。
那日太医诊断后,他连夜派茗烟南下扬州,重金请回林家旧仆——乳母赵嬷嬷、厨娘柳嫂子、老管家林忠,还有当年伺候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这些人自林如海去世后各奔东西,如今竟被一一寻回。
更不易的是,他还派人从林家老宅运来几大箱旧物:林如海的书画、黛玉儿时的玩具、甚至林家祠堂的香炉。每一件物品背后,都是黛玉遗失在岁月里的记忆碎片。
"对了,"黛玉突然想起什么,"林修和林俭的功课..."
"都安排妥了。"宝玉知道她问的是林家那两个远房侄儿——林修和林俭,父母双亡后由族中抚养。上月黛玉突然提起,担心两个孩子荒废学业。"已经送入白鹿书院,就住我当年那间斋舍。山长答应亲自教导。"
黛玉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来:"花费不小吧?我那里还有些体己..."
宝玉握住她的手:"我的俸禄足够。再说..."他轻抚她微隆的腹部,"将来这孩子开蒙,还得靠两位小舅舅指点呢。"
黛玉"噗嗤"笑出声,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她别过脸去,望向窗外那片新竹:"父亲若在...不知该有多欢喜..."
窗外,赵嬷嬷正带着小丫鬟们晒书。老人头发花白,动作却利落,一边指挥一边念叨:"...姑娘小时候最爱在这竹荫下读书,老爷回来得早,就一块儿对对子..."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那些尘封的往事。
晚膳时分,柳嫂子特意做了道扬州名菜"文思豆腐"。豆腐切得细如发丝,配上火腿丝、香菇丝,汤清见底。黛玉竟破天荒用了两小碗,还尝了块枣泥山药糕。
"柳嫂子手艺越发精进了。"黛玉拭了拭嘴角,"这豆腐和父亲在世时一个味道。"
柳嫂子抹着眼角退下后,宝玉从袖中取出个小锦盒:"今儿个林忠整理箱子,找到这个。"
黛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残缺的古砚,边缘有修补痕迹。"这是..."她手指轻颤,"父亲最爱的澄泥砚!那年我不小心摔坏了,他连夜亲手修补..."
砚台底部还刻着林如海的手书:"玉儿五岁赠,虽残犹珍。"
就着烛光,宝玉看见妻子眼中泪光闪动,却不再是往日的忧伤,而是一种温暖的怀念。他悄悄松了口气——这些林家旧人旧物,果然比什么药都灵验。
夜深人静,宝玉从书房回来,发现黛玉还未睡,正就着灯火绣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是件大红缎面的婴儿肚兜,上面绣着白鹤衔莲的图案——白鹤是林家纹样,莲花则是贾家象征。
"怎么还不歇息?"宝玉轻声责备,却忍不住抚摸那精巧的绣工。
黛玉抬头微笑:"白日睡多了,不困。"她将肚兜举到灯下,"你看,这样式可好?白鹤代表林家,莲花是贾家..."
宝玉心头一热。这个曾自怜"草木之人"的孤女,如今正一针一线编织着两个家族共同的未来。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发顶:"好极了。只是别累着。"
黛玉将针线收入笸箩,突然说:"今日赵嬷嬷说,父亲生前最盼我能有个好归宿。"她拉住宝玉的手放在腹部,"他若知道是宝玉哥哥...不知该有多放心。"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竹梢。夜风拂过,带来远处佛堂的钟声。
次日清晨,宝玉刚起身,就听见院中一阵欢声笑语。推开窗,只见黛玉披着杏色斗篷站在竹林边,赵嬷嬷和雪雁一左一右扶着她,正指点小厮们移植新竹。晨光透过竹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显得格外生动。
"二爷醒了?"紫鹃端着热水进来,笑道,"姑娘今儿个精神好,一早就要去看新栽的湘妃竹。"
宝玉洗漱完毕,匆匆赶到院中。黛玉见他来,眉眼弯弯:"你瞧,这丛竹子多像我们家旧宅那株。"她指着其中一竿,"父亲常说'竹有节而虚心',做人当如此..."
老管家林忠在一旁插话:"老爷当年亲手在书房外种了十八竿竹,说是等姑娘出嫁时做嫁妆。"老人抹了抹眼睛,"没想到..."
"忠叔,"黛玉柔声打断,"那些竹子如今还在吗?"
"在,在!老奴去年去看过,长得可旺了。"
宝玉突然有了主意:"等孩子满月,我们带他回扬州看看可好?看看外祖父种的竹子..."
黛玉眼中光彩流转,重重点头。她腰间那个白鹤香囊在晨风中轻轻摇晃,仿佛也在欢喜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