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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颤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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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多说点嘛……”她拽他衣袖,“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

烛花突然爆响。

“没有。”他答得干脆,却又补了句,“臣这样的人,不该耽误谁。”

萧云昭嘟囔:“你又来了……”

裴照临哑然失笑:“殿下,您该睡了。”收到小姑娘闷闷的一声应答,他也闭上了眼。

许久,萧云昭偷偷睁开眼,看见驸马的侧脸在烛光下格外清俊。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平稳而轻缓。

公主咬着唇,心里又羞又甜。

她的驸马,当真是世上最最温柔的人。

烛火渐弱,公主的呼吸变得轻缓绵长。裴照临轻轻起身,在昏暗中凝视她片刻——少女的睡颜天真无邪,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为她掖了掖被角,披上外袍走出房门。

驸马都尉府的庭院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空旷。汉白玉栏杆泛着冷光,新栽的梧桐树影婆娑,一切都精致得恰到好处,却陌生得像幅工笔画。夜风拂过衣袂,他突然想起相府——也是这般雕梁画栋,也是这般寂静无人。

幼时临帖所伴的孤灯,父亲与朝臣议事时紧闭的楠木门,还有母亲生前最爱的那个早已枯死的紫藤花架……

原来所谓家,不过是一间间华美而冰冷的屋子。

更深露重,寒意渗入骨髓。裴照临站在回廊下,望着天边那弯残月。值夜的侍卫远远行礼,被他抬手屏退。

“驸马爷,可要备热茶?”老管家提着灯笼轻声询问。

“不必。”

他独自走向水榭。池中锦鲤听见脚步声,惊起一圈涟漪。恍惚间,水面倒映出的不是如今锦衣玉带的驸马,而是当年那个在书房孤灯下,一笔一画临摹父亲字迹的少年。

他想起儿时,那是他一生最好的时光。那时父亲还不是权倾朝野的裴相,只是个清贫的翰林。母亲久病卧床,父亲便日日带他去翰林院。

记忆因久远而模糊不清,童年的光景美好得像一场幻梦。梦里有父亲伏案修书的背影,一室墨香,混着旧纸的气息。他踮脚去够书架上的《成和文选》,父亲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第三排左数第七本”,却在他够到时悄悄勾了嘴角。

有时父亲会丢给他一册《千字文》,叫他今日临完某卷。有时又随他在院中扑蝶,只在黄昏归家时问一句:“可认得廊下那丛花?”

六岁生辰那日。父亲从旧货市淘来一张桐木琴,琴尾还有道裂纹。

“买不起新的。”父亲难得窘迫,手指却灵巧地拨出《鹿鸣》的调子。他不知父亲的琴是何时所学,只记得那双执笔的手按在弦上,竟比后来任何名师都教得动人。

后来?

后来父亲官袍越穿越紫,笑容却越来越淡。母亲病逝那日,早春的雨夹着残雪。父亲站在灵前,一滴泪砸在棺木上,很快被拭去。

那时他竟不知道,这一滴眼泪能把父亲往后余生的悲伤都用尽。

“驸马爷?”

老管家的声音将他惊醒。裴照临这才发现指尖已冻得发青。他拢了拢衣襟,最后望了眼月色下的梧桐——那树影竟与记忆中翰林院的老梅重叠。

回到寝殿时,公主翻了个身,怀中还抱着合卺时用的绣枕。朦胧间,她轻声呢喃:“驸马……”

裴照临脚步一顿。

月光透过纱帐,落在公主微扬的嘴角。他立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动作小心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片刻后,他收回手,和衣躺下。

窗外更鼓敲过三响,裴照临望着帐顶的百子图,忽然想起母亲临终的话:“你爹是要做大事的……临儿,他心里有团火啊……”

而今那火,怕是烧得只剩灰了。

“……明远?明远?”

时琛的声音将裴照临从回忆中拉回。他怔了怔,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方才走神了。”

“你脸色不太好。”时琛皱眉。

“无妨。”裴照临垂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

风过庭院,梧桐叶沙沙作响。裴照临望着琴弦上自己的倒影,许久才道:“天色不早了,世子可要留下用膳?”

时琛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没再多问:“改日吧。”

待脚步声远去,裴照临重新抚上琴弦。

“铮——”

琴音突兀地断了。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像是秋风中将坠的枯叶。再试一次,却连最基本的泛音都拨不准。

裴照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他缓缓收拢手指,又慢慢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暮色渐沉,琴弦上跳动的夕照忽然被一片梧桐叶遮住,那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徵位上,像突然按下一个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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