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微垂眸思索,趁此机会源素臣道:“强盗打家劫舍往往是临时起意,作案手法也大多粗糙,换句话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这些人还不成气候,想把他们缉拿归案也容易一些。”
他顿了顿,俯瞰着地形图上的山峦河流,又道:“但如果想发展成土匪,专门以打劫为生,那就需要一定的组织和计划。什么时候出手,什么样的人适合作为目标,每次出动几个人,这都是他们需要研究的内容。”
寻微沉思一阵:“这样看来,朱获才是那块难啃的硬骨头?”
源素臣撤回了按在地形图上的双手,抬眸起身时竟有几分乱世枭雄的威仪:“土匪都是被养起来的。”
若能靠着种田或是一门手艺活安身立命养活全家,没有人愿意打落草为寇的主意。
成了土匪就意味着四海为家居无定所,还要时不时面临正规军的追杀,惨死之后还未必有人收尸。真正的大争之世里哪有话本中极具诱惑力的宝藏,能让人去冒险挑战官府的底线。
加入响马的原因,基本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官逼民反,走投无路。
有没有那种天生的恶徒坏种?
当然有,譬如寻微搜集来的讯息就显示朱获从前就喜欢和人打架闹事,因而被衙门抓捕归案判了个流放边疆。
然而流放路上此人并不老实,他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动了队伍里其余几个犯人。他们趁着解手的机会杀了押送官兵,逃入夏州山林做了土匪。
但这支队伍能逐渐发展壮大,最后成为夏州一霸,其间必是少不了有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投靠。
而在这数年的时间里,但凡官府愿意上心,但凡他们真的有灭尽土匪为民造福的意志,这伙响马都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无所顾忌,甚至连太守都敢半路截杀。
军帐里一瞬沉默,毕竟寻微和卫襄在率军前来的路上已然看过了太多狼籍不堪的白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卫襄感叹道,“此后定然少不了恶战。”
外头小兵道:“少主,府君来了。”
源素臣面上的冷然即刻融化了不少:“让他进来。”
卫襄的目光即刻看向帐外,只见这青年一身蓝黑直领大襟长袍,长发束冠,衣衫花纹也不似达官贵人那般繁杂多样,唯有胸襟处以金线绣出了简易的忍冬藤叶。
他步履轻缓,带得脑后飘带随之舞动,一并送来阵寒梅幽香。
卫襄看了第一眼便不由得地要看第二眼。他自认是半个粗人,不懂那些风花雪月,面对源尚安所能想到的词也唯有“青年才俊”四字。
源尚安向卫老将军微微致意,至于源素臣则不讲究那些虚礼,等他直截了当问:“找我做什么?”
他虽语气和缓,但面上还是严肃不减。既如此源尚安便要替他乐一乐,语调轻松道:“想欠你个大人情。”
源素臣卡了少顷,引得一旁寻微都忍不住想偷笑出声。
源素臣有些嗔怪的意思:“……你呀。”
源尚安坐到了一边:“我要去一趟永丰县,既是调查旧案,也是寻找土匪线索,需要一些人手。”
源素臣道:“病还没好透就想着乱跑,不是跟你说这几日都好好休息吗?”
源尚安道:“夏州响马猖獗已久,越快铲除越好。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耽搁。”
卫襄又忍不住看着源尚安。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此人,先前只是在军中听过些赞赏他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传言。卫襄不是居功自傲爱摆架子之人,但也不免私下觉得这些赞誉是否有些过分。
毕竟这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管放在官场还是战场,都显得太稚嫩了。
卫襄犹豫着是否该收回眼神,然而恰是这一犹豫被源尚安抓到了破绽:“卫老将军若有疑问不妨直言?”
卫襄一怔,那双眼睛流转着的神采分明在说,他当真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铲除土匪自然是一件要务,但是,”卫襄瞄了眼源素臣,见他并未开口才继续道,“但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贸然带人前往是否有打草惊蛇之嫌?”
“况且我从戚将军处听闻,永丰县对于剿匪不算积极,我们如此行动万一招致他们反感,再被参上一本越界干涉州郡事务怎么办?”
说罢,卫襄抱拳道:“末将愚见,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源尚安道:“不知将军说的从长是多久?一天、十天、一个月还是一年?”
这番语气与他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大不相同,堪称是不客气了。
卫襄也是心头一惊,若不是这人依然辞色柔和,他都要以为下一句话是派人将自己立刻拿下了。
“我们可以等,所有人都可以等,唯独夏州等不起也不能等,”源尚安道,“今日是永丰县数百人罹难,明日又会有东丰县西丰县被土匪洗劫。夏州已然是病入膏肓,若不能做到快刀斩乱麻,那只会跟这滩脓血一并腐朽。”
卫襄喉结一动,还想辩驳几句:“我不是说不动手,但是、但是他们不是不愿意配合剿匪吗……”
“不愿意我们可以劝他们剿匪,劝不动那就以利诱之,这两者都不行,那就——”
源尚安神色决然,开口时尽是不容置疑的气势:“那就逼他们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