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睁开眼,顺着他眼神方向寻去,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合拢掌心,“这有什么?”
轻轻的语气,落在他心里,忽然有些沉闷。
落在她的心里,忽然也有些沉闷。
这些年,光是习武自己摔的伤,都数不胜数。满身的淤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老覃总调侃她,“就是去北疆行军打仗也添不出这么多伤。”
她也总打趣回去,“那丢的说不定是命。”
“照这么练,可不一定谁先丢命。”
“那我跟他们比比看。”
只有拼命地里练,该杀的人才能早些杀尽。这念头伴随着每次的挥剑,招式也愈发凌厉狠绝。从不留余地,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
卢老摇头,说她太过急进,迟早伤及根本;老覃也劝,这般未免反噬自身。
可她不听,只觉得还不够,老覃总是狠不下心对她。每一次都是点到为止,刀刃离脖子尚有一寸距离,便收了手。
一年一载,日复一日,待她能接住老覃所有杀招,刀剑再难近她一寸时,她便动了其它的心思——若真有一日要杀人,刀剑无眼,又岂能扛得住。
所以,她去了北疆,束发披甲。终是软硬兼施让老覃替她瞒下了卢老。
所以,“定昭将军”这四个字,她也不是第一次在满城喧嚣人声鼎沸中听到的。
要比那,早得多……
她知道他成为了将军,是替他高兴的。
崇明十四年凛冬,北疆的风雪很大,军骑没入雪中,待踏出时,溅起一周的雪。
营帐内,炭火噼啪。
副统领宁自明率先举碗,酒液在火光里晕开浅浅的琥珀色,“恭喜沈将军,首战告捷。末将代兄弟们敬您!”
欢呼声冲击得帐顶积雪往下坠。众人欢呼喝彩,篝火燃得很旺,炭火的暖意加之首战告捷定昭将军亲迎后方犒劳将士的喜事,众人饮酒交谈间都难掩悦色。
酒坛空了一坛又一坛。
隔着憧憧人影,能看见他玄甲未卸,肩头落着未化的雪,恍若隔世。
这是白王府血流成河后,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营帐内,炭火正旺,熟悉的声音混着将领们的谈笑,隐约透出帐帘。
营帐外,白枕默默在雪幕中往那凑近,突然很想离熟悉之人的声音再近些。
北疆风大,雪也急。这次过后,又不知道何时能再见。或是说,得运气好,有命见。
酒过三巡,副统领宁自明借着酒劲拍案而起:“沈将军少年意气,不知可有意中人?待凯旋归朝,末将等可有幸讨杯喜酒喝?”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醉醺醺的将士们喝了酒,又高兴,大家都放得开,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帐顶。
但有人闻言,沉了下脸,是季州。对于沈确而言,季州与其说是侍卫,不如说就是一起长大的玩伴。
他怎会不知将军心思。
宁统领正欲再说些什么,转头却瞥见季州神色,脑海中突然闪过些旧事,惊觉失言。
众人只知白王爷与沈侯爷素有交情,可沈将军少时与白二小姐关系似也不错。
甚至还有传言……
宁自明暗自叫坏,自己怎么如此口不择言,提起这出,沈将军若真于那白二小姐有情,自己不是拿刀口戳人心窝吗?
心里不由懊恼。
沈确面色上倒是寻不出任何痕迹,只是岔开话题,依旧言笑晏晏。
直至过了一会,沈确才抬手致歉,“诸位且饮,我去醒醒酒。”玄色大氅掠过帐门,带起雪雾纷纷。
宁自明追出帐外,靴底碾着新雪,一路留下深深浅浅的靴印。
“沈将军恕罪,末将失言了……当年白王府……”话未说完,便哽在了寒风里。
沈确驻足,肩头落满细雪。
“无碍。”他笑了笑,酒气混着白雾呵出,又很快消散,“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了。”
就这么轻轻一句,一笔带过。
像是完全不在意。云淡风轻。
短短一句话,每个字却如同细细麻麻的针扎人入骨,站在他们身后之人,心里某根弦,忽地就断了。
北疆的天依旧寒凉。
她的掌心却是温热的,方才指甲嵌入其中,血色渗出。
偶有雪花恰落肩头,落下时便失去了原有的晶璨。
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离这么近过。
哪怕沈确再来,可有人有意避开,自是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