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画师,姓吴,上了年岁。比起祖父,那不是插科打诨便能对付的。
严苛尽责,一点水都不放。每周交功课那日,她总在书房磨蹭到日影西斜。
若是画的无甚长进,还得挨批。
正道修得疲倦,总得想点歪门邪道,这歪主意自然打到了沈槐序头上。
“沈槐序——你就当行行好。”
少年衣袖被她扯得堆叠在一处来回晃悠。
“不行。”
“不会被发现的。就算被发现,我也绝不供出你。”女孩信誓旦旦地在他面前竖起三根手指。
沈槐序忽然倾身,温热的掌心裹住她发誓的手指。她眼见着最后一点希冀都灭了,垂头丧气。
对方袖口淡淡的松烟墨香传来,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教你。”
沈槐序教她的第一幅画,笔下落的,是槐花。
花瓣透亮,似还沾着雨露。
与眼前他所作的这幅,很像。
思及此处,更是有意破坏掉它们的相像之处,加重指间力道,笔锋划过纸面。
随意又蘸了点墨,在最下方蹭过一笔,在清冷雅致中显得突兀。最后,只留下朵将坠不坠的槐花。
“不知江小姐师从何人?”他目光轻扫,那嗓音如春风拂柳。“画个花,竟如此精湛。”
尾音咬得轻慢,分明是句漂亮的场面话,却透出几分设着圈套的玩味。
“过世了。”
“哦?”他忽地倾身,惊得画上槐花似随风一震,“那倒是沈某失言了。”温润如玉的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眼底却噙着几分探究。
“莫不是与江小姐死去的夫君是同一人?”
横竖都是谎,何必再费心思。便没有多想,顺着他的话。
“我夫君教的。”
他不知为何低笑出声,眉眼舒展开来,竟比画中那满卷槐花还要粲然。
“怪不得。”三个字在他唇齿间辗转,意味深长。
她猝然抬眸,正撞进他蓄满笑意的眼底——那笑意里藏着三分餍足,七分狡黠。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透着得逞后的慵懒。
白枕面上又不能发作,压抑住想撕烂他这面皮的燥意,淡淡道,“沈将军再不去,吴大人都该歇息了。”
沈确忽然倾身逼近,薄唇几乎擦过她的耳垂,低低“哦”了一声。
她撇过头,见他眼尾漾开的阴翳丝毫不减。
“沈确!”她终于被点着了火,连名带姓地叫他,嗓音里炸开一丝罕见的恼意。
他闻言低笑——这一声连名带姓的怒唤,可比往日那客套疏离的“沈将军”来得悦耳。
看人真有不耐烦的恼意,虽然明知她来得蹊跷,无事不登三宝殿。
却也还是正了正神色,像是哄人一般,低声轻和,“这便去了。”
内室。
“孟兆擒是我放走的,不过是奉命行事。”
“杀人的罪名,就能这么赦了?”抬手倚在桌面上,俯身时腰间佩刀发出冷硬的碰撞声。
与方才书房神情大不相同,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声音藏着危险,“奉谁的命?”
吴琼抿唇不答。
见吴琼没有接话的意思,沈确浅酌了口茶,指节轻敲,心里已有了定论。“看来,这淮南的盐价在那时起,就有人提前知道,注定要涨。”
会是东宫那位么?沈确心中冷笑。
“沈将军此番来剿的是匪,查的是盐价。”吴琼将茶斟满,慢慢悠悠,“至于其它的东西,沾到了,腌臜又晦气。”
“如若这官里藏着匪,匪里混着官,吴大人,您说说——沈某该先斩哪边的脑袋?”
吴琼抚须,从容不迫地作答,“斩明着的,明面上摆着的,杀了便杀了。”
“那怕是要越杀越多啊。”
“至少可消停一时。”
“沈某可听闻吴大人远近闻名的清明奉公,原是这般做到的。沈某受教。”
吴琼不恼反笑,“不知沈大人可曾听闻在七年前,淮南的盐价也是这般高? 吴某不是没有试过。”
“沈将军不妨看看如今的我。”
听及此处,门外有人手指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