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亦是好一阵你侬我侬的寒暄。
忽闻府外黄门尖声唱道:“圣驾至——”
满室众人霎时伏跪一地。明黄袍角掠过,天子已立在沉香木榻前。
沈确欲下塌起身。被一双掌纹深刻的手按住,那手,批阅万机而不失力道。
“京华春深,卿当静养。”沉甸甸的安抚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谢过陛下。”沈确虚弱地抬起三日未动的手臂作揖。
陛下连忙扶住,温热的掌温托住沈卿。仔细端详,见沈确难掩疲态,“爱卿受苦了。爱卿放心,此事孤定然与你一个交代。”天语温存,隐有金石之声。
然这分量中有掺着几两真金,雾里观称。
话毕,不易察觉地往众人中一个角落定了一眼,沈确抬眼,还是注意到了,顺着目光所及快速寻去,那人虽是颔首,却也认得那是张生面孔。
与旁边拥簇着的众人不同,少了几分尔虞我诈的揣度之色,眉目间化着不同于常人的坦然镇定。
目光在那张脸上下移,不知是被阴影遮住了,还是本就看不清。
沈确快速折回目光,在那一瞬,却感觉有人也将自己的神色尽收眼底。
“沈将军佑国保民,有陛下福泽深厚护着,陛下可宽心。”声音如一泓秋水,平静中藏着深浅。
向那声音的来源处望去,须髯不苟,官服端正。是文官之首王经之。
似是方才想起,阶下众人未起。迟迟不落的“平身”一出,终是让在场各位舒了口气。
阶下众人起身,听言观相,暗自怀曲。
迟而虽至的“平身”是为恩典,是为警醒。
臣臣,为君。九重之内,唯有一人可定乾坤起落。
随着銮舆驾离,平远伯府才复了生气。
许是方才屏气凝神太过,众官员如蒙大赦,纷纷揖别。
“沈将军宜自珍摄,待尔还朝。”王经之不急不徐,缓步近前,执礼甚恭,与之款语。太子亦随其后,长揖而辞。
南贤王似是倦立,又似不惯东宫客套之言,未发一语,唯含笑携随从迤然而去。
仅剩一人,似无去意。适才颔首者,抬眼相对。
晏无咎率先打破岑寂;“郁大人有事相寻?”
沈确摩挲手中薄茧,心中顿明,此人便是那位能辨人识鬼的刑部尚书,郁择。
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先前有何过节,气氛微妙。
“听闻沈府的槐花开得别具一格,不知郁某可否一观。”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府槐花树上结的是何金枝玉叶,竟如此招人稀罕。”沈确懒散地倚在榻上,似笑非笑,慵懒颓唐。
郁择一袭墨蓝官袍立于跟前,脸上带着笑意,却不透半分情绪,嗓音低沉端庄,寻不出破绽,“毕竟是引得太子青眼的雅物。怪郁某公务缠身,无福赴宴,竟错了这雪坠枝头。”
“补回来便是。”沈确了然,今日若不再叫他查到些什么,不会干休。“郁大人,恕我体弱,无法作陪。阿晏,陪郁大人一赏。”
“成。郁大人,这边请。”晏无咎本不喜与这等虚以委蛇之辈打交道,但若是沈确相邀,倒也不急不恼。
远望如雪覆青枝,满树银绦垂坠。地上留着昨夜的雨痕,一片莹白浑杂其中。清冽春气浸透满庭,引得蜂蝶绕树纷飞,偶有鸟雀啄食花蕊。
似被来人惊扰,振翅间抖落一簇凉雪。
“不知可入得了郁大人青眼?”晏无咎不是个同人说话留余地的客气模样,笑语盈盈,眼中却盛满生怕人瞧不出的泠泠之寒。
郁择闻言不答,只道:“闻平远伯府乃先帝御赐沈老侯爷之邸。沈将军本欲另立门户,已在自恴道营建新第。后竟以新宅易取侯府,自居于此。世人皆谓,沈将军是为府中槐花所惑。”
“稗官野史罢了。”晏无咎哂笑而对。
“郁某倒觉此言非虚,此间槐花,实能醉人。”目光灼灼,言之凿凿,话里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