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其实早就忘记了母族曾经的模样。
他那时候太小了,记忆本就模糊,这些年的下贱生活,让尊贵时期的记忆更加模糊。
但仍有旧部不断寻找他,他们每一个都怀揣着昔年的旗帜,告诉他谍剌部曾经是一只怎样的雄鹰。
那些记忆被不断修正、修改,像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让他逐渐熟悉又陌生。
多年的下层生活,其实让他对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难以理解,比如担当、比如责任、比如……比如很多很多的东西。
前来寻找他的人每一个都是严肃的、悲伤的,最让他感到不适的,是他们那寄予厚望的眼神。
他感到害怕、可怕、甚至厌烦。
但当那些人真的为护他而死的时候,他好像一下子理解了那些简单的话语,虚无缥缈的一切,最后升起了保护旗帜的心。
他告诉自己要复仇,这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可是仇人是谁呢?
是夺回自己家乡的宁王?
还是让牛羊一夜死绝的疫病?
还是只为一点粮食活下去就互相残杀的异族人?
他找不到答案,却知道自己得有一个仇人。
一个机会,他见到了宁王府的人,他决定自己要刺杀这个‘仇人’。
或许这样他才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仇人是谁不重要,即使她根本没参与过这些事情不重要,甚至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
他一遍的一遍的说服自己,除了自己的不幸什么都不重要。
然而她识破他的身份,丢出泛黄的旗帜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失败了,是因为敌人太强大,而不是——他的问题,他觉得什么复仇都是狗屁,他觉得什么责任都是狗屁,他只是想活下来!
匕首划过凉薄的晚风,他终于可以大声说出来,他想活下来,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要先活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仇人”,泪水渐渐干涸,理智回笼,羞耻感和恐惧感通通袭来,他慢慢的、慢慢的安静下来。
然而对方也是异常的安静。
他抬头看去,才发现无论他做何姿态,对方始终都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情绪,他此刻才明白,他虽然在同他对战,然而心思却不在他这里。
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立在门前的女人,她身上是最简单的衣衫,与身后那金镶玉的、俗气至极的房门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却没有将她衬得更加寡淡,反而是有种复杂交织的东西,缓缓倾泻出来。
那些复杂的东西如同银蛇一样,缠绕上他,少年不禁忆起她利索打落灯台的动作,那眼角眉梢的凌厉与皎洁——或许、也许、就是比他更加吸引人一些。
即使他在更拼命的“复仇”,坐着更加激烈的事情。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从小身边人告诉过他,什么样的人会更加吸引人,小的时候听的云里雾里,长大了之后,才明白他们无非都在说一件事——他的血统高贵,所以会更加吸引人,他应该是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然而这位世子妃,出身不高,仅仅只是个低.贱的商人,她的血统太不高贵,却为何这样引人注目?
他目光收拢,渐渐低下头,他的困惑,或许永远都不会答案了。
苏玉见江陵已经结束战斗,才动身靠近,她看了一眼少年,引得江陵玩味一笑,起了逗弄的坏心,“要不要杀了?”
少年微颤起来,却仍旧没有说话。
苏玉叹了口气,十分配合,“也是,留着没什么用,叉出去!”
少年终于有了动静,他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两个人之间真正的话事人是谁。
至少在决定他生死这件事上,苏玉的能量要大于江陵。
江陵作势就要将人扔出去,少年飞身抱住苏玉,“主人,我什么都能做!我什么都能做!”
然而还没有碰到苏玉,就被江陵按住,他俯下身,眼中有暗芒闪过,是凉薄的杀意,虽然很淡,但少年凭借多年的摸爬滚打的经验,还是察觉到了。
他低声,语气平淡,甚至带了一点笑意,“不要碰她,懂?”
即使是在刚才,两人真刀真枪的干过,他也没有感到什么切实的杀意,然而紧紧是因为他一个动作,他就至此……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
少年感到心惊,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回道:“懂……懂的。”
江陵松开他,也不再卖关子,“小瑶要收他。”
苏玉并不意外,这少年在各个部落流窜多年,对她日后所图颇为有利。
她摆摆手,“那你现在给她送过去?”
江陵却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牛马的脑袋吗?”
苏玉却立即谄媚起来,凑到他面前,“哎,辛苦辛苦呗,反正也不是没好处。”
晚风吹动她的发丝,有他的发带纠缠在一处,江陵闭上眼不受蛊惑,尽量拿出货真价实的疑惑来,“比如呢……”
【小红花小红花,你为什么要回家~】
正在等贿赂的江陵无语,“闭嘴,唱的才难听了。”
*
再次见到宁王,果然是在临城的城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