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宁喉结滚动着咽下恐慌,指节泛白地攥紧手机:“没事妈,没事。你说现在什么情况。”游他听见自己声音像从深水里浮出来,隔着电流都能触摸到母亲濒临崩溃的颤抖。
“不管医生怎么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做手术。没关系的妈,我现在就过去。”
他的脚步刚走进候机厅,落地窗外的浓雾和雨水就开始溃散,阳光刺破铅灰天幕的刹那,航班状态牌齐刷刷跳成绿色。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航线都开始正常运行。
游宁嗤笑一声,后槽牙咬得生疼。
这算什么?
命运在嘲弄他重生后的挣扎?
乘坐最近的航班,他冲进医院的时候,游父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游母蜡黄的面庞蒙着死灰,直到他影子笼罩下来,那具佝偻的身躯才突然活过来似的看了他一眼。
游宁慢慢坐到游母的身边,把手放到游母背上,她才绷不住眼泪,痛苦地趴进游宁的肩膀。
“宁宁……”,破碎的呜咽洇湿他肩头毛衣,“妈真不该让你爸去买东西啊。妈错了,妈错了。”游宁心中剧痛,他哽咽着,搂住游母瘦弱的肩膀,“不是你的错,妈,是我,是我错了。”
他不该那么狂妄自大,自以为能更改的了命运,自以为能欺骗这世界。
消毒水混着泪水的咸涩中,他看见十三岁的自己举着扫帚挡在母亲身前,而父亲醉醺醺的拳头正悬在半空。
手术门突然开启的蜂鸣撕裂空气。推床上的人形几乎与惨白被单融为一体,唯有氧气管随着游丝般的呼吸翕动。
“你们是游明远的家属吗?”医生走到母子两人面前。
游母站起来连连点头,她抓住医生的手,神情紧张,“怎么样,医生,手术顺利吗?”
“抱歉,他的创面太大了,手术失败了。你们和他聊会天吧。”
游母的腿软下来,她绝望地抓住游宁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儿子,我对不起你爸……”
话还没说完,她就爆发出悲厉的哭泣,整个人昏死过去。
“妈!”游宁瞳孔骤缩,他抱住游母,“医生,医生,你救救我妈。”
直到医生白大褂的下摆掠过视线,直到苦涩的胆汁涌上舌尖——原来人痛到极致真的会干呕。
迟到的泪水终于落下,游宁眼眶湿润,悔意和痛意让他面容扭曲,恨不得当场自绝。
医生拿起手电筒照了游母的瞳孔,伸手按住她的人中,好一会游母才猛地吸气,从昏厥中醒了过来。
“家属不要太激动,你母亲是气急攻心,你。”医生停顿了一下,“等你爸的事情处理完了带你妈检查一下身体。”
医生悲悯地看了一眼这个看起来刚成年的男生,拍拍他的肩膀回了办公室。
游父的病床停在安静的房间里,心脏检测仪检测到的心跳微弱,让游宁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场景。
枯瘦的身躯和没有生机的瞳孔都让游宁恍惚。
“阿宁。”游父伸出手,紧紧抓住游宁的手臂。“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这两句话如附骨之疽,毒疮一般折磨着游宁。
他回握住游父的手,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玫瑰饼,玫瑰饼记得吃。我也出力了。”游父的脸色都因为起作用的肾上腺素而平和起来。
然而就是这句话,让游宁泪水再次决堤。
年幼时被一拳打肿的脸庞、蜷缩在柜子里的窒息以及每年都讨好微笑的高大身形此刻都化作病床上干瘦的男人。
“爸,对不起。”破碎的词语随着泪水涌出,他终于叫出了他很久都没叫过的称呼。
听见这声话,游父的眼睛慢慢亮起来,浑浊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爸也要说对不起。”他摸索着游宁的头,“爸太混蛋了,太混蛋了,你做的没错,好孩子就是要保护妈妈。是爸错了。”
“老婆,谢谢你。”游父拉住游母的手,冰冷的手掌却挡不住他温暖的笑容。“你不要原谅我,我当初太坏了,我罪有应得,你要好好地生活,忘记我。”
游母本来苍白的脸上已经流满泪水,她的嘴唇颤抖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无尽的言语在相互指责和包容的生活里已经阐述的极清楚了,她只有哭,只有止不住的泪水可以宣泄无助和彷徨。
“爸爸是个胆小鬼,不敢跟妈妈道歉,也不敢跟自己儿子道歉。爸爸这些年都很懦弱,阿宁谢谢你,谢谢你守护妈妈。”
“爸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这么混账了,怎么能打人呢?”他喃喃自语着,瞳孔开始涣散。
随着心率检测仪一声刺耳的滴声,游父的心跳彻底归为零,他痛苦挣扎的眼睛终于不受控制地闭上了,将未说的不舍全都留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