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记好顺序,”母亲一边翻动茄子,一边说,“先裹粉,再蘸蛋液,不能急。你以后要伺候丈夫了,不能马虎。”
“是是是。”她敷衍地应着,手上的番茄酱越搅越快。
她对“伺候丈夫”的言论反感,但也明白这是传统的乡村女性的观念,她们世世代代都是被这么教育的,所以不能怪罪于这些可怜的女性。
倪雅并不讨厌做菜,相反,还挺享受做菜的过程。她上大学的这几年,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给自己做吃的,不会的就翻照片、看教学视频,一点点学着做。
她曾和人合租过一段时间。那时室友总会视频连线家里的妈妈,让对方一步步指导做菜。她没说什么,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羡慕。
西西里的菜色炸物太多,油气重,每次做完身上都一股味儿。但她并不厌烦,反而珍惜这热闹又安静的厨房节奏,以及母亲试图倾囊相授的那份急切与爱意。
在母亲朴素的观念里,只要女儿做得一手好饭,男人的爱情就会持续得久一点。
“妈妈,你什么时候教我做柠檬雪芭呢?”晚餐差不多准备好了,倪雅趁机问道。
“以前不是觉得做雪芭太麻烦吗?现在想学啦?”母亲语气里带着轻描淡写的打趣,她没有忘记那天看到的一幕。
那天,她在厨房门口,看到那个年轻人一路跑上山来,手里捧着一个用布包着的铜罐。像攒了漫山遍野的热气,额头上的汗都能浇花喽。
铜罐里的是两个镇上中央广场新来的外地摊贩卖的雪芭,据说是“巴勒莫最美味的柠檬雪芭配方”。他没忘记他第一次登门拜访时,她吃到雪芭的开心模样。
倪雅尝了一口,秀美的眉毛皱了起来。雪芭没有柠檬的清爽,只有柠檬的苦涩,连母亲做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迈克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是在等一句评价,又像是在观察她的每一个微表情。
“不好吃吗?”
倪雅把雪芭递给他,迈克尔得偿所愿,吃到了那天没吃到的,她吃剩的雪芭。
母亲站在门后,看着女儿把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又随手用手帕帮迈克尔擦了下额头,指尖轻轻掠过他的发际,“你出了好多汗。”
她本想出声,却最后只是笑了笑,没打断他们。
托女儿的福,她也吃上了“巴勒莫最美味的柠檬雪芭配方”。那一口雪芭苦得很,她却觉得心是甜的。
倪雅不顾母亲话里的调侃,用撒娇的语气,“我一直想学的。”
“雪芭不能急,要趁天气最热、阳光最足的时候做,做起来要费点功夫,”她一边说,一边收拾用过的厨具,“可你要是真想学,明天咱们就做。”
她转身从柜子底下拎出那个旧铜盘,拍了拍上面的布套,像是拿出一件传家宝。
“你得先把柠檬皮刮干净、晾一整天,才肯出香味;糖水要煮得刚好,不稀不稠;冻雪芭那冰块,是我托山上人家早上扛下来的。藏在酒窖最深那一角,得每隔一小时去翻一回。”
说到自己擅长的事,头头是道,声音轻快,像年轻了几岁。
倪雅喜欢看她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
“小时候你不爱吃,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倪雅鼻尖一酸,笑了笑:“我没忘。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雪芭。”
“妈妈,到时候做好了,就可以让爸爸在酒馆里卖我们家的雪芭。你做的雪芭是意大利最好吃的雪芭,比巴勒莫最好吃的配方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呢。”
母亲低头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摸了摸铜盘的边沿,目光慈爱,“现在我们家最重要的事,是准备你的婚礼,阿波罗妮亚。”
倪雅不愿意让母亲绕开话题,有点像发小孩子脾气,不依不饶,“妈妈,两件事不冲突呀。现在天气还热着,要把握时间呢。你想想,你亲手做的柠檬雪芭能带来十里拉,你的劳动可以带来真的钱。这样,酒馆不仅有意大利最好的红酒,还有意大利最好的柠檬雪芭!”
她知道自己心急了,她是真的想在自己离开前,看到母亲有自己的经济来源,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许就能让她在这个家里,在面对丈夫时,有了说话的底气,能挺直腰板。
厨房的灯光把母亲的脸映得有点暖,她眼里没有太多表情,却又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
“那你可不能偷懒,”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明天早上六点得起来刮柠檬皮。”
倪雅朗声应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