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云淼迂回了一下,笑着祝愿:“恭喜你重回十六中的荣誉墙,未来一定能再创辉煌。”
她话里的“重回”二字十分微妙,证明他下榜的时候她看见了。
聂卓阳沉吟片刻,也不避讳,如实相告:“我们国家是一个社会制度健全的国家,整个社会的稳定运行都离不开规章,一旦违反就会造成严重后果,所以我在擅自离队旷赛的时候就料到会是什么结果了。”
谈云淼闻言一怔。
真是不可貌相。
她一度以为聂卓阳是自由散漫、洒脱不羁的人,是因为不把规则放在眼里才受的罚,没想到他竟然认同规则是处世之本,却明知故犯。
聂卓阳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在听后,继续说下去:“但那时候我不得不那么做。我自幼父母离异,没人管我的死活,我八岁就拜入师门学艺,在舞狮队讨生活。丁敏妍是我师父的女儿,因为我师父重男轻女,心里一直怀有怨恨,恨我师父的无时无刻的管教约束,恨我占尽便宜却大义凛然。赛前那晚,她和师父大吵了一架,激愤之下打电话给我,说我要是不弃赛她就一把火烧了整个舞狮队。”
谈云淼听得胆战心惊。
聂卓阳叹了口气,平静地说:“一场比赛或者说我的前程,再重要也没有人重要。师父对我有恩,我也不希望丁敏妍这么年轻就因为执念行差踏错。哪怕她受了委屈,有充分的理由报复,她也不该犯罪。放火罪十年起判,万一有人因此丧命,就是死刑。”
说到这里他无需再解释了,换作是谁都会立刻弃赛回家处理。
但是同为女性,谈云淼还是会共情丁敏妍,蹙眉发问:“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突然变成这样的,一切都是有征兆的。她的偏激暴力不过是因为她温和提出诉求的时候没有得到在意和满足,为什么不去寻找导致她情绪激动的根源,反而高高在上地一味镇压呢?”
聂卓阳缄默不语。
谈云淼又说:“事情真的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起初她是没有错的,只是那天她没有放成的那场火,在她心里烧了十多年。她又不是重活一世的大人,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应对,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用些要奶吃的技俩逞强。你那天就算不去,她也未必会真的放火。”
丁敏妍就是个纸老虎,扬言有多嚣张,手段就有多幼稚,顶多是威胁聂卓阳旷赛退队,哪里能真挡得了他的通天大道。
聂卓阳高考结束,不又借着体校的平台重返赛场了吗?
她执着的是回应,却从未得到过回应,当然不甘心。
这是聂卓阳从未想过的角度,他愕然怔住,随后坦然承认:“是,我也有责任。所以之后的退队还有她的屡次针对,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她越来越过分,牵连到了你。我是谢师宴以后才知道吴樾森是她的追求者,受过她的蛊惑,哪怕她后来有心收手,吴樾森也不可控了。”
谈云淼连吴樾森是谁都快忘记了,想了好久才记起这个人对她做过什么。
可她短短十几年受过的伤害哪样不比吴樾森的欺凌深重,就在她出门前还被室友挖苦过。
她耿耿于怀的是丁敏妍。
不是计较丁敏妍对她做过什么,而是遗憾这个女孩子哪怕是背负上恶名,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不惋惜?
实际上丁敏妍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严重到无法原谅。
丁敏妍表面上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复仇者,可解开她身上的重重枷锁,露出的却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受害者。
难道身而为女是原罪吗?
谈云淼静默良久,问聂卓阳:“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对吗?”
聂卓阳始终清楚:“舞狮。”
求而不得就想毁掉的,是如愿以偿的奢望。
谈云淼追问:“不能让她传承吗?”
聂卓阳无奈道:“我师父不让。毕竟我师父才是掌门人,想让我继承衣钵我没答应,我做不了主。”
谈云淼不禁因守旧老人的古板而苦笑,为丁敏妍争取机会,对聂卓阳提建议:“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就不能偷偷教她,让她自立一户吗?她想做的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舞狮人,又不是开山祖师爷,没有那么难的。”
他们这边说着话,一个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就跌跌撞撞跑向他们的小女孩摔在了谈云淼身前。
谈云淼温柔地把小女孩扶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膝盖上的沙。
小女孩的父母向她道谢,她笑着说“不客气”。
聂卓阳偏头望着她温婉和善的模样,终究应了声“好”。
谈云淼弯腰拾起滑落在沙滩上的传单,折成了一只纸飞机飞出去,对他奉上祝福:“好人有好报,祝你平步青云。”
聂卓阳不动声色地将她扔出的纸飞机捡回来,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广袤的沙滩上走向她,低喃着回应:“希望我们都有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