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卓阳让所有人先撤了十分钟,当人潮黑压压向操场迫近时,他避开大部队绕了另一条远路,反比某些人更快到达操场。
主席台上,负责人还在调试设备,麦克风受到电磁干扰,发出尖锐的啸叫,惹得靠近主席台的学生们飞快捂住了耳朵。
负责人手忙脚乱地将手中的麦克风调转方向,惶急地向学校工程部的员工求助。
聂卓阳不紧不慢地加入自己班队伍时,吴樾森正对着班上的同学夸夸其谈:“消防员不止救火,还救灾。像什么洪水、地震都得仰仗他们救援。脖子卡洞里了,家里进蛇了,屋檐下发现了马蜂窝,拨119准没错。”
这是公认的基本常识,很少有人不知道。
吴樾森有在专业人士面前卖弄的毛病,时常一见到老外就想在对方面前拽洋文。
就因为这副高调的德行,班上的同学都对他嗤之以鼻,偏生他没有自知之明,回头瞥见聂卓阳,便兴致勃勃地换了话题:“你们知道运动员有多少忌口吗?忌酒、忌糖、忌辛辣,高脂、高纤维的食物都不能吃。还有烧烤肉串、火锅、卤菜这些沾了香辛料的东西,里面可能含有克仑特罗这类成分,被误判成兴奋剂。不过要是抢跑或是旷赛,这些苦可就白受了。”
聂卓阳闻言清晰地感觉到他浑身的血管和神经都在跟随他的脉搏一起震动,一下强过一下。
吴樾森随口科普精准地踩中他的雷区,他整张脸阴沉沉的,脸上的阴霾比头顶的乌云还浓密,眼里“嗖嗖”飞刀子。
吴樾森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担心被他揍得半身不遂,踉跄着退了一步,对着旁边的同学小声嘟囔:“他这人怎么这样?真难相处。”
旁边的同学既跟聂卓阳半生不熟,又对吴樾森的德行了如指掌,谁也不想招惹,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别处。
聂卓阳漠然穿过人群站到最后。
沈凯章气喘吁吁地循着他的步伐跟了上去。
聂卓阳一来就给吴樾森了一个下马威,引起了同班同学的关注,大家本就在观察他,现在眼见沈凯章奔着他去,心下都在想,马上有好戏看了。
除了教导主任,十六中的老师里就数沈凯章最难缠。
沈凯章是十六中最年长的特级教师,在十六中德高望重,不仅教书因材施教,而且尤为擅长根据学生的自身条件推荐渠道,无偿干了外面中介的活还比辅导机构靠谱得多,说是桃李满天下再恰当不过。他在全校师生面前都有发言权,其他班的学生也没少受他教育。
沈凯章上了年纪也没有秃顶,可不论是鬓角醒目的银丝,还是逐渐跟不上学生步伐的体力,都将他的年龄暴露无遗。
他喘着粗气站在高出自己一个脑袋的聂卓阳面前,想抨击他桀骜不驯的态度,但念及他目前所处的境遇,又不忍将话说得太难听。
半晌,沈凯章叹了口气,背着手将他叫到一旁。
聂卓阳却先沈凯章一步赔礼道歉:“沈老师,是我不对,上午没能理解您的苦心。我已经想通了,会利用这两个月好好学。”
连堂考的卷子批出来后,沈凯章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把他空着大半的卷子拍到桌上,咄咄逼人地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叫家长来谈复读,还是他自己想办法出国留学,三言两语给他判了死刑。
他刚折戟沉沙,还没从上一个挫折中缓过神来,又遇上了惊涛骇浪,一言不合就跟沈凯章产生了口角。
沈凯章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他无知狂妄。
他也没给沈凯章好脸色。
后来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深陷泥淖,这么一直跟唯一可以帮助到自己的老师犟着也不是事儿,便借着这个机会放下身段求和。
见聂卓阳先服软,沈凯章意料之外地怔了怔,眼镜都往下跌了一截。
他屏息将眼睛推回鼻梁顶上,面色陡然变得和缓:“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你身上的这股少年心气也是这个年纪最难能可贵的。我只希望你既做了决定,就在这两个月里保持决心,一鼓作气,排除万难,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
说到慷慨激昂的地方,他抬手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披荆斩棘的手势,最后苦口婆心地说,“我已经跟各科老师打好招呼了,你把你不会的题目都整理好,课下挨个问他们,他们愿意给你查漏补缺。前提是你自己也得上心,不能遇到困难就放弃。先从基础知识开始吧,该背的背,该记的,以后每天早上你都来早点,早读前就开始用功,勤奋一点总没错的。”
他说什么,聂卓阳就应什么,恭顺得不像话。
唠叨到最后,沈凯章竟然词穷了,索性放过他,找下一个“问题学生”去了。
沈凯章刚走,聂卓阳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一回头,一个身高只到他鼻尖的女生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后,大着胆子搭讪:“学长你好,我是校学生会的。”
女生额前别着一枚心型发卡,娇俏地冲他眨了眨眼。
聂卓阳面不改色:“找我有事吗?我高三的,马上高考了,没空分心,不进学生会。”
女生连忙笑着摆手:“我知道你上高三,我不是替学生会拉人的,我是想说……”
她话没说完,先腼腆地笑笑,然后难为情地说,“轮到实践环节的时候,等消防员把火堆点燃以后,你能不能主动报名体验灭火过程?”
聂卓阳婉拒:“到时候前排肯定有人自告奋勇,用不着我。”
学生会的女生连忙道:“提前站在旁边就好,灭火的人是内定的。因为这个活动是学校和消防队联合举办的,我们学生会需要拍摄剪辑一个宣传视频,得挑一个形象好的同学来出镜。”
她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红着脸夸道,“我看来看去,就觉得你最帅。”
聂卓阳沉吟片刻,低声答应。
女生当即雀跃:“一言为定啊学长!不能反悔哦!”
聂卓阳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学生会的女生完成任务喜出望外,一蹦一跳地回到同伴身边,兴高采烈地宣布:“出镜的人选搞定喽!”
同伴神色复杂,嘴角抽了抽:“你可真会选……”
和聂卓阳约好的女生闻言惊讶地问:“怎么了吗?”
同伴附耳小声说:“他可是——”
……
今天风大,“雄城市十六中学消防事故应急演练”的红色横幅被冷风吹得扑簌作响。
冠冕堂皇的报告内容实在令人提不起兴趣,听得台下的师生昏昏欲睡,只有消防员们养眼的身材吊着一群颜控红着脸犯花痴。
几位重要的发言人把稿子念完,主持人上台提前安排退场顺序:“待会典礼结束,请各年级按秩序退场。高一年级从主席台左侧的出口走,高二年级从主席台右侧的出口走,高三年级从侧面的出口走。”
话音刚落,就有一直在打瞌睡的年轻老师忽略了那句“待会典礼结束”,即刻带着自班学生大摇大摆地回了教室。
直到他们整个班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都没人在意。
在操场上继续罚站的人只当他们班接到了特殊通知被临时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谁也没细想学校里还有什么事比现在正在进行的消防演练更重要。
过了没多久,学校广播站的大喇叭突然传来教导主任粗犷豪迈的声音:“高一(5)班班主任,请带着你们班学生讯速回到操场!接下来还要整队去学校礼堂听消防知识讲座!全校师生必须参与!”
这下全校都知道高一(5)班的班主任在今天的大型活动上捅了天大的娄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笑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漫开。
那些原本都快睡着的师生瞬间笑清醒了。
有了这段插曲,接下来的消防知识讲座,全员到齐。
学校大礼堂是比操场肃穆得多的地方。
刚才消防演练的时候氛围比较紧迫,还有抬人下楼的危险动作,谈云淼心里仅仅是害怕自己失足跌落。可在平地上,身处人群中,她害怕的东西就变成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用担架抬进礼堂带来的羞耻感。
拄着手杖晚到也比同步让人用担架抬到强。
谈云淼被孟毓潇搀到礼堂时,几乎全校师生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了。
会场里也不复一开始的吵闹喧嚷,只剩下些许嘈杂的交谈声。
礼堂的座位是阶梯式排布的,在谈云淼面前就像是登天梯。
她从操场走到礼堂已然体力不济,抬头望了一眼,无奈叹息。
闫莉嬅站在过道中央,一眼眺见她,连忙跑下来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