佹屺堂炼制蛊毒的根源与九灵所坚守的道义不同,九灵借以阴晦之物调剂灵力,是于救世益苍生的手段,而佹屺堂则将这灵蛊的力量拿来谋取私利,满足扭曲贪婪的欲望。
他们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组织,早些年便有秘密的组织在百姓间强取豪夺、残害生命,再伪装成九灵逍遥法外,难就难在蛊毒的蛊法花样繁多,并且受蛊者毒性难除,找不到根源痛苦死去的人成千上万。
一旦出了这样的事情,承受负面名声的是九灵,擦屁股的人也是九灵,唏嘘的是,除了九灵,再难有他派能有相同能力与之抗衡。
导师陆青羽总会在协助以自由随性著称的九灵弟子的修行时,反复强调要保持原则,守住底线,而其中最不可原谅、最忌讳的一条,便是违背活人的意愿将其做成药人。
佹屺堂为确保能够切断翊族后患灭绝了翊族血脉,又将大批百姓强行培育成了与翊族血液有相同功效的活药人用于取血制蛊。楚涟此次潜入窃读到了佹屺堂的研制秘法,他原本带不走什么证据,却救了几个被困的人。
被打晕的黑袍与包票注定着佹屺堂组织的党羽迟早会发现出逃的楚涟等人,也代表着他们将会转移阵地;楚涟会按许今逸计划的那样将所知的一切告诉九灵掌门沈墨风,再结合九灵弟子加快速度找到对抗的办法与解蛊计策。
以楚涟亲眼所见所闻,佹屺堂借以活人进行的药物试验与各类毒虫,所培育出的奇蛊至少三十余种,参与佹屺堂活动的组织成员个个怀诈暴憎,所行之事惨无人道、令人发指。
楚涟与许今逸依靠山上小酒馆的留言,约定在汴京一家不起眼的酒楼接头。楚涟进了包厢,掀了面纱,许今逸才看清对方面貌,短短一年半载,楚涟就像被换了人似的瘦到脱相。
他身形单薄得不成样子,虽是提前换了身衣服掩饰身份,也遮挡了容貌,可走来时步伐飘忽的有些像张吹弹可破的纸。
他肤色苍白气色亏虚,嘴唇发灰,绿眸里失了神采,缓缓抬起头注视着许今逸,但仍然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死而后生的庆幸。
“楚医师,好久不见,真高兴你能回来。”
许今逸客套地打了个招呼,还是像以往那样口吻洒脱且不羁,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意味。楚涟抿着没有润色的嘴唇,眉头紧蹙着,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稍后苍白的面容肉眼可见的转变得铁青难看。
许今逸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瞬间有些心虚,认为对方是故意不给他好脸色看。当然,如果现在楚涟反过来威胁他,或提出什么条件,都能说得过去。
他最想要的东西都在楚涟那里,就算楚涟对他冷嘲热讽,厌恶怨恨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来利用他的,事情不仅牵扯潇飞,现在也包括了他自己的性命,楚涟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佹屺堂绝不会放他。
所以楚涟不论怎么做,也不得不把情报交给他,并与他合作。
楚涟落坐后半天没有动静,许今逸也悄悄屏住呼吸,凝重地观察着他,直到过了半天,他才终于将手探入袖口。许今逸如临大敌,以为对方是要取刀行刺为自己报仇,于是迅速站起身将手握向腰间的刀鞘。
结果刀才刚刚出鞘半指,便看见楚涟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只竹筒,朝他的方向推过来。许今逸愣了愣,略显尴尬的坐下,打开了竹筒的盖子,里面的东西属实让人头皮发麻,心生恶寒。
竹筒里涌动的是一条怪异的虫子,通体亮黑色,带有节环状的硬壳,体胖头尖,微缩起身体,壳背上的白花纹有点像张在诡笑的人脸。
这虫子粘着血丝,下半身的十二只短窄而匀称的肢爪的触肢浸泡在血液里,腥蒿的气味而复杂的怪味扑鼻而来。
“这是,奇种的,引子,绝不能,让它落到…手里。”
许今逸还在好奇这虫子,注意到楚涟话音间的不对劲,抬起头发现他的脸色相较刚才更加难看,对方话音到了末尾,声音忽然变得无力,他刚想开口询问他的情况,就见楚涟捂着手臂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楚涟晕过去后做了场甬长的噩梦。断续的记忆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将他淹没。他被卷入其中无法摆脱,无法呼吸,濒死之际一抹紫色的影子出现在浪涛之上,俯视着漩涡下的他。
他朝水面伸出手,可潇飞似乎看不见他,他所看到的是一片风平浪静的水面,蜉蝣经过后微微波动一点涟漪,他看不见即将被吞噬的人,也认不清即将缺失之物。
楚涟痛苦地半阖双眸,视线里潇飞的身影越来越小,被泡沫与波流冲刷的模糊不清,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全力去喊他的名字。
对方似乎被他的呼唤震在原地,察觉到了水面下的存在。他弯下腰,努力向楚涟伸来手臂,想要将他救出,处于绝望中的楚涟看见这一幕后,终于稍作心安的露出微笑,可突然袭来的海浪猛然将这一切击散。
许今逸带着昏迷不醒的楚涟找到一个在江湖上见多识广,嘴里还守得住把儿的大夫,自封绰号“药老神医”,实际上是个拥有众多仇家但怎么都干不掉的糟老头子,受了重伤后道上人往往说的是去找“老不死”。
药老神医收费很高,但本事也大,经过看诊,许今逸才知道楚涟体内还保留着从埋骨岭遗留下来的毒。
老头一摸楚涟的脉搏,按了几道穴位就眉头紧皱,直叹离奇;又感受到一阵古怪的异动,取来医用刀具,划破了楚涟手腕挨在经脉处的皮肤,从皮肉里分离出了另一条血肉模糊,白纹黑底的硬壳毒虫。
“嗨哟,好个家伙。”老头看清那物的模样,差点没直接丢到地上:“这是剧毒之物啊!碰一下都要人命的东西。”
“您认得这个?”许今逸惊讶。
“不能说完全认识,老夫我见过这种虫子,一次,就只有一次。”老头感叹时的神态虽略显夸张,可表情里的凝重却不假,跟他讲道:“当年我在梧桐山上修行,山下有个村子,不知是谁,往井里放进了这种虫子,一月就杀了一整个庄的人。”
……
梦境的最后,楚涟抱着潇飞的尸体坐在岸边,爱人的脸庞僵硬而冰冷,黑色的发丝粘腻地沾在他细长的眼尾,再也做不出任何对他的回应。
楚涟醒来后,浑身浸着虚凉的汗水,额头放着毛巾,躺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医馆床上;手腕被纱布包裹动不了,好像敷了有麻痹效果的草药。
他干巴巴地睁着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神智却没有一时清醒过来。
他的心里充斥着疑问,疑问在反复地重复,不断鞭挞着自楚涟内心。
他问,为什么,大家都死了?
为什么从小到大,所有他爱的人都轻易地离去。
不停思索,生命怎么这样脆弱。
又觉得:“而我如此无能。”
我要怎么做?
怎么做?
“潇飞。”他从床上坐起来,手猛然摸向胸口的位置,却没碰到熟悉的稻草人。顿时慌了神,迷迷蒙蒙地在床上找了起来。
许今逸一进门,意外地看见楚涟把自己急哭的样子,嘴巴都惊的合不拢。
要论武功这方面,潇飞不带药人的话,许今逸是能压制住他的,而论综合实力,有药人助阵的情况下,平时不怎么练武的许今逸在对抗潇飞时还真有点实力欠缺。而凭楚涟的本事,绝对能凌驾于他二人之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让许今逸在心里免不其默默膜拜的男人,突然的滤镜碎了一地。不不不,这还是那个冷酷闷包又强悍的素问吗?怎么眼圈红得跟只兔子似的。他连忙摇头,不愿意接受眼前这个画面。
楚涟脸上挂着泪珠,在床上盲目地摸索,哽咽道:“潇飞…潇飞…”
许今逸想起来好久之前,他俩人还是夫夫时,来自潇飞酒后闲谈,亲口描述:“你问我楚涟是什么样的人?我觉得吧,挺老实的,什么都能料理的很好,就是不能欺负,一欺负他,就哭。有时候…也觉得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