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立即上前来给同伴报仇,也没趁机指他于死地,这让楚涟有些许意外,而后听见男人发出一声笑,是年轻富有活力的声音,比说话时更显稚气未脱,和那张面具的丑恶模样也大相径庭。
正是这样才叫人觉得可怕。楚涟没有拔出插在这人脖颈的刀使他血流如注,而是起身抽出了另一把剑,与面戴面具的男人相视而望。
他瞄了一眼男人手里的武器,正是刚才那把数次险些劈中了他的刀。
楚涟简略地说道:“来吧。”
许今逸给他的评价,是没弱过,就连当他临时师父的半年,也感觉挺吃不消的,这家伙完全有能力培养后进辩机阁名下的杀手组织“匪夷”。
医术精湛的素问不好惹,但在其余流派的江湖恶士眼中是块任人宰割的肥肉,但他们并不明白,一个不仅精通医术,了解人体弱点的同时,连武功也练就的攻无不克、出神入化的素问有多不好惹。
仅仅局限于素问流派的丝带的楚涟有些埋没才华,但在江湖各方势力来说,是不会允许一个人过多接触其他流派武艺的,这样的人“不能留”,更不好管理,但在专注力和功法的造诣上,许今逸对楚涟不得不钦佩,他也从来没认为,自己找错了人。
经过不断的交锋,男人捂着腹部侧倒在地上,他被楚涟刺伤,面具也掉在地上裂开了一条缝隙,被他背过身立即慌张地用手捡起来戴在脸上。
楚涟对他的脸没兴趣,本该补上几剑,却产生了犹豫。杀了女人的包票已死,他靠身材和声音辨认出这是之前鞭打他手心的男人,虽同样可恶,却跟其他包票相比这个人没有过多为难他。
或许还是该杀了他。楚涟这样想着,却收了剑,选择先去解开男孩身上的绳子,正是这种没来由的怜悯害了他,他腿腕处忽然被棍样的东西重重横打了一击,震痛感直击筋脉,泄力的瞬间,嘴里被喂了东西。
再醒来时,还是熟悉的营帐,楚涟立即去寻找那个瘦小的身影,看见那孩子还坐在先前那位置,紧绷的心才放宽些许。
男孩的身边没有了妇人的身影,呆滞地坐在那,像回忆着。看见楚涟醒过来,他悄悄爬到他身边,将头埋在他怀里,瘦小的肩膀不停抽动着。
楚涟拍打着他的背,状态十分疲倦,他的双腿肿痛起来,一时半会没法再进行计划,但更多的是不解。他问男孩在他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男孩说那个包票将他也打晕了,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楚涟的疑问渐渐加深,为什么没有人来处置他?而那个包票也不知所踪。往后的日子里,他与男孩相依为命,男孩也变得开朗起来。
“哥哥,我叫苗苗,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了,我不让别人欺负你。”
“好。”楚涟回应了他一个浅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苗苗将给母亲报仇的楚涟看作英雄,不管吃饭吃药还是睡觉都粘着他,就跟他的雪狐花游似的。
想到这里楚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不知不觉距离分别已快一年,雪狐与主人心意相通,它一定能感受他的思念与难过。
“哥,你看。这样就是个人了。”
苗苗用毛絮和稻草,扎了一个小人,用了他娘哄他时候的手艺。楚涟接过稻草娃娃,男孩坐在他怀里:“我娘说,想谁,就把它当成谁,我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保护它,就像在守护最想念的人。”
“好。”
除了拥有对潇飞特殊的感情外,对人际交往的关系一向较为寡淡的楚涟,决定从这一刻起,将这个与自己受首尾蛊相连的男孩苗苗,作为自己首要保护的对象,超越骨肉关系的“亲弟弟”。
可苗苗的命运并没有一帆风顺。没出半个月,他的身体开始持续低热,浑身乏力,没多久便开始剧烈咳血,呼吸越来越衰竭。
楚涟判断他大概患了较严重的肺痨,开始设法向黑袍求助。营地潮湿阴冷久不见光,正如人心,前来查看情况的黑袍是个庸医,他给男孩开了错误的药。
楚涟将药收入袖中,说着吃了没效果,要黑袍重新检查,对方不耐烦地无视了他的请求。肺痨会传染,楚涟只能用衣料遮住苗苗和自己的口鼻,让其他俘虏尽可能的远离他的周边。
肺痨的扩散很慢,却来得急切,对于苗苗这么小的孩子,没有好的吃食,也没有对应的药物,他的气息愈来愈衰弱,整日昏昏欲睡,醒来也只是拉着楚涟的袖子,偶尔问道:“哥,我会死吗?”
“不会。”他想到了偷药。
楚涟打算着,夜里他放下苗苗,悄声潜行却只出去了两步,便被同帐的人发现,大喊着惊动包票,他的第一次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如意料的那样挨了包票一顿揍,楚涟浑身带伤地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孩,他憔悴的面孔仿佛附上了霜,嘴唇,睫毛似乎都在发白。
楚涟的心里五味杂陈,他也知道自己吃了尾蛊,他会和这男孩一起死。
谁知男孩又脏又瘦弱的小手放在他脸上:“哥,你别怕。”
男孩的眼皮已无法用力睁开,却倔强地看着楚涟的脸,强忍着悲痛,发出微声的啜泣,用安慰的口吻对他说:“我没吃…我没吃…我把它吐出来了。我没吃,你不会死的。”
望着楚涟露出的惊讶表情,他竟开心地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脸:“那个东西塞进我嘴里后,我死死咬着牙,后来掰开了,也只卡在我喉咙里,他们放开我后,我立即把它藏在舌头底下,找机会吐出来了。”
他扯了扯楚涟的衣襟,要他附耳倾听。楚涟偏过头,低下脖颈,才发现有眼泪顺着脸颊跌落下来。
即将消逝的幼小生命,烙烫他心底的稚嫩嗓音,发出最后温热的呼吸,讲着给他的悄悄话:“我娘走之前告诉说,你是郎中,她看出来了,咳咳…因为,我爹就是个郎中。
而且你还那么厉害,能来这里,一定是来救我们的。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回去,我想让你回去。把我的稻草人,带回去。”
楚涟掏出了藏在衣襟里的稻草人,和苗苗一起握住了它。他听见自己用颤抖哽咽的声音说:“哥答应你。”
“你跟我拉钩。”
楚涟按他所说的,勾住了他的手指:“好,活着回去,守护,想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