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枝扶冷得打颤,小拇指一疼,她才略微回过神来,低下头,看到那只浑圆的淡粉色小海星趴在自己手背上,在啃自己的指头。
这个小东西实在是太胖了,圆鼓鼓、涨乎乎的,又很粉嫩,细软的毛毛随着水流动,一晃一晃的。
林枝扶用手指摸了摸,它就蹭了蹭那指尖。
逗够了小玩意儿,林枝扶下意识地看四周的环境。
她看到不远处的礁石后面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黑影,蜷缩成一小团。走进了,她看到那黑影的姿势,就像一个抱着腿缩在角落里的无助小孩儿。
它在抖。
林枝扶抿了抿唇,它好像在哭。
这是周然的残魂吗?它为什么会是这副样子。
她不知道周然是怎么从熔炉死里逃生的,她确实没有亲眼看到周然掉入熔炉里,只是道听途说。
可如今让她重新见到周然的残魂,简直比撞鬼还要赫人。
被追杀了大半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那种无处可去、无人可找的状况。那时从老苍山逃出来,她下意识就是回碧莹楼找周然,找一个可以庇护她的场所。
碧莹楼被围剿之后,周然死了,她被众多门派追杀,只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四处流窜。
与其说是流窜,不如说是等死。
说来可笑,她如今才十九岁,却总是想着自己会有一个怎么样的死法。她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仇家捅死,尸首暴于荒野被野狗啃食,魂魄被做成小鬼被人戏弄。
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自己被做成小鬼,去吸食旁人精血,去让人恐惧、让人憎恶。
林枝扶原先是很想做一个好人的,这样,死了就不会化成鬼了。可惜她不是。
她抬手轻轻碰了碰那黑影的额头。那黑影又抖了一下。
或许是额头吧,这东西已经没有人形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
她晃了晃手里的银铃铛,那黑影就慢慢化成一缕黑烟,依附在那铃铛上。
林枝扶站起来,沉默片刻,上了岸。
岸上的玥儿和蛇铭已经醒了,沈妤在他们盘腿围坐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圈儿。
林枝扶一上来,玥儿就兴奋地喊了她一声,接着又转过头去。
林枝扶纳闷呢,在干嘛呢围得那么近,难不成在商量什么大事?
走近一看,在玩儿叶子牌。
叶子牌就是一种类似于扑克纸牌之类的东西,是沈妤独创的一种玩法,它的材质也与扑克牌不同,是用金子做成的类似于叶子大小的牌。
这副金叶子牌来历可不小,是周然变卖了碧莹楼大半值钱的东西,换成金子才打制而成的。
“你们可真够惬意的啊,还玩起牌来了。”
玥儿跑到林枝扶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臂,沈妤收了牌,朝林枝扶深处一只手,林枝扶把那铃铛递过去。
那只铃铛发出几声清脆的响,沈妤把它捧在掌心,俯下身子靠近了耳畔。
“它怎么那么虚弱?”
林枝扶转过头去:“我又没打它。”
她又把那鲜红鱼鳃丢给蛇铭,转身朝山谷外走去。
玥儿两三步跟在她身后,蛇铭跟着玥儿。
日夜不停,总算在三天内找到了陈舞的魂魄,林枝扶用焕颜石将自己化成个白发老翁的模样,以医者的身份在陈舞的出殡前将她医活了。
锦溪村双生胎被诅咒的怪异传说从此被打破。
秉承着做好事不留名的态度,林枝扶救完人之后就跑了,跑得快,连大肆操办的答谢宴都躲过了。
玥儿跟在她身边:“姐姐,你为什么要偷摸着去救人啊?”
林枝扶:“因为我不要当好人了。”
这句稚气未脱又像是赌气的话,却是林枝扶想了很久的。
玥儿沉默了一下,道:“姐姐,当不当好人倒也无关紧要,但是尽量不要当个秃头。”
林枝扶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颅,摸到一片有些光滑的皮肤,她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如若我是个秃头的话,会不会很难看?”
当时变成个秃头,是听旁人说了,行医就是年纪越大、头发越少才吃香,林枝扶省得自己变成个小白脸还要被质疑,索性变成个头发白的,缺了一半的。
果真,这么一去,人就乐意让她看看。
玥儿端详她片刻,“倒也还好,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习惯不了,没头发的样子太丑了。”林枝扶说着,闭上眼睛,将灵力灌入焕颜石内。
原本她还想瞒一瞒这小姑娘,不曾想根本用不着瞒,直接被识破了。
林枝扶仔细一想,也对,她是妖,又不是人,都不知道活了几百岁了,知道焕颜石也不稀奇。
让她不明白的是,这小妖这么就爱扮成个半大的可爱姑娘装嫩呢?
林枝扶原本想再变成悦儿的模样,可那焕颜石却不知道为何突然失了效,灌再多的灵力也没有用,没有反应了。
一瞬间心悸,她恍惚看到对面的人脸苍白了好几度。
她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林枝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睛,转头看向玥儿,问道:“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盯着她。
林枝扶跟她对视半晌,觉得不自在,很不自在。
她猛地偏过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林枝扶总感觉这个半大小孩儿的眼神很……满含笑意的同时也很热、很黏、很浓稠,有什么东西胶着着化不开。
就很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