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到中午才停,整整一天,几乎全校学生都沉浸在初雪的喜悦中,然而,乐极生悲是常事,至少对倒霉的张一然同学来说,确实如此。
下节课是数学晚自习,祁忆良和张一然一起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拿任务。楼道黑漆漆的,张一然咳嗽一声,拍了拍手,又跺了几下脚,声控灯没有亮,他们只好摸黑下楼梯,从窗外透进来一点聊胜于无的月光,如轻纱洒在楼梯转角处的平台,所以他们看不见最后几级台阶上覆盖着一层薄冰,那是今天学生们跑来跑去带进来的雪化成水,夜里温度降低,便结成了冰。
祁忆良抓着栏杆,慢慢地往下挪动。张一然没这么谨慎,只用右手虚扶着墙面,走了几步果然打滑了,重心不稳,眼看就要从台阶上栽下去,祁忆良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张一然模糊晃动的身影,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结果抓了个空,他从楼梯上滚落,“嗵”地一声砸在平台上。
“张一然!”愣了一瞬,祁忆良赶紧快步迈下楼梯,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样?”
摔下去的时候,张一然脑子一片空白,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即将摔倒,也知道此刻应该伸出手抓住点东西或者护住头,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掉下去。
接触地面的时候并不很疼,就是脑袋嗡嗡作响,一种从骨头深处传来的轰鸣让他本能地烦躁。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忽远忽近,好像是祁忆良,意识慢慢回神,大概是因为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这么狼狈,张一然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没有成功,祁忆良按着他不让他动。
然后张一然才感觉到疼痛,他轻轻碰了一下左脚踝,好像有些错位,从受伤的地方一路疼到心脏,连带着整条左腿都难以移动。
祁忆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着急地问:“后脑勺?脖子?胳膊?后背?膝盖?你慢慢感觉一下,看看除了左脚还有没有别的位置受伤。”
他晕晕乎乎地晃晃脑袋,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还好,除了背和屁股火辣辣地疼,其他都不要紧,问题最大的还是左脚。祁忆良见人没摔傻,稍稍放心,站起来说:“你在这儿等着别动,我去找老师。”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张一然下意识地想阻止她。白色羽绒服的下摆随着祁忆良转身的动作画了个圆圈,在张一然眼前飞过,他伸出手拉住,祁忆良回过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张一然很快松开手,带着歉意笑了一下,“你小心台阶。”
祁忆良有些糊涂,他拽着自己就为了提醒台阶?总觉得张一然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过现在去找人帮忙最要紧,她来不及细想,匆匆回了一句“我很快回来”便离开了。
张一然一个人坐在楼道里,楼上是四楼,学生们趁着课间去接水、上厕所,或者在走廊教室里聊天嬉戏,楼下是三楼,老师的办公室,安静幽暗,几乎没有人声。
他仿佛夹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间,周围很黑,脚踝疼得要死,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冰凉的地砖,他不由自主地想念祁忆良,想念她掌心的温度,她有力的指尖,她羽绒服长长的下摆,即使她刚走没多久,并且马上就会回来。
果然,人在脆弱的时候就会变得矫情,张一然自嘲地笑了笑,他又想起白天打雪仗时的欢乐,忽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好像被抛弃在时空缝隙中。
一阵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张一然抬起头,来的人是祁忆良、潘颖、李林和周传辉,看见他以后,李林急促地说:“这样,咱们先想办法到办公室里去,然后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他跟周传辉一左一右扶着张一然的胳膊,慢慢把人架起来。
潘颖拿着打开了手电筒模式的手机,时不时伸手扶一下,帮他们保持平衡,看张一然单腿站稳了,她准备往楼下走,瞥见祁忆良还站在旁边,潘颖突然想起了一班的数学自习,赶紧跟祁忆良交代了任务,让她回班里布置顺便维持秩序。
看祁忆良走了,张一然松了口气,然后在老师的搀扶下,尴尬地蹦下了楼梯。单脚走楼梯确实不容易,到达办公室的时候,三个人都出了一头的汗,李林来不及休息,赶紧掏出手机,按张一然报的号码拨出去。潘颖拿上练习题,准备去班里看自习,临走时对周传辉说:“谢谢啊,真是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应该的,我送你吧。”周传辉跟着她走到办公室门口。
“不用了,我打开手电筒就行了,你快回去歇歇。”潘颖笑着把人赶回了办公室,自己上了楼。
“网上说崴了脚应该立刻冰敷,但是咱们也没有冰袋之类的东西……”李林皱着眉对张一然说道。
“没事没事,”张一然赶紧摆摆手,“等去了医院再弄也是一样的,反正我爸妈很快就来了。”
李林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你家离这里多远啊?”
“额……开车四十分钟左右?”张一然对距离没什么概念,只能通过自己上学的时长来估算。
“不行,太远了,我们现在就去最近的医院,”李林摇头说道,“我再给你爸打个电话,咱们直接在医院会合。”
他招呼周传辉道:“小周,麻烦你再来搭把手,把这孩子送到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