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虽一身粗布衣衫,却是生的过分好看。
高眉骨上扬眉,眼睛长似若桃花眼,眼尾稍翘,鼻梁高挺,而眉骨和眼睛自然的形成深眼窝,很深邃。
看起来有点薄情寡性,却又带点内有乾坤的蔫坏,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脸红的长相。
而此刻那人却是眉目冷峻,眼神有些古怪地看向她。
到底心境是今时不同往日,苏屿没心思再同之前那般多看几眼少年郎,而是在微微颔首后放低了姿态。
“公子安好,能否让我先过去?”
那男子听着称呼,很不自在的握紧了赶车的绳子,手背上微凸起的青筋绷紧。
他很诧异地打量着对面那女子。
精致的眉眼像画的,那么小的脸,都不一定有他张开的巴掌大,皮肤白得在这一众人中很是突兀,樱唇琼鼻,最好看的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像一潭春水,像能看透人的心里去。
只看通身的穿着即知不俗,就算是在江宁府都难见到的窈窕富家女怎会出现在他们这深巷里?
突地想起来什么,那男子眼睛眯了起来,不会是……
看着这前行李后人的排场心下的怀疑又落地几分,而对面女子软声软气又很有礼貌地询问,让他先前升腾的不悦消散了些,让路也没什么。
苏屿眼见着那人诧异又明目张胆地打量了她一番后跳车,慢慢地拉着牛车后撤,那是给她让路了。
他的车上装的不知是什么,像小山堆似的一坨,用粗布盖着,绳子绷着,随着后撤的牛车微微晃动着。
车子终于又顺利走上正路,苏屿朝那人又是微微颔首,“多谢。”
她的道谢声音虽温润柔软,却礼貌疏离。而在对面那男子听起来,却是没多少真情实感在里面。
那人冷笑一声,神色不辨,也没答话,斜瞥了一眼苏屿那白底斗篷上的刺绣图,却是赶着牛车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苏屿蹙眉又松,那是被冒犯的不悦,何以如此无礼?
虽这般想了,但她没把这人的莫名敌意放在心上。
倘若连这都受不了,今后若所受的冷眼相待更多时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每天抹眼泪大哭一场?
终于到了目的地,木门油漆剥落,门扉半掩着,余嬷嬷轻轻叩门。
“哎是谁?门没关,就来了。”
内里有声传来,不多时就开了门,那人身着浅绛色贴身交领窄袖上衣,外面套了件相同色系的外披,干练又朴素,眼神却怯怯地打量着门外的众人。
眼神看过体面讲究的余嬷嬷,冷面寒铁的镖师,最终把目光放在气质不俗的苏屿身上,被惊艳到似的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又不确定地问着。
“您是京城来的苏姑娘吧?”
余嬷嬷点头接下了话茬,“您是齐家夫人?”
那人摇了摇头,知晓了身份忙敞开大门笑道:“我家娘子去凤禹坊的裁缝铺了,珩哥儿刚也出了门,只剩了我和老太太在家,老太太午休点了安神香这会子刚睡下。”
“孙妈妈,我不是人吗?”一声脆生生的少女音,虽是抱怨,却带了点童稚的乖巧。
那少女从正屋里蹦跳着出来了,八九岁的样子。她身着嫩粉色的窄袖衫和百褶裙,外搭同色系的直领对襟半袖衫,盘龙福髻显得整个人灵动又可爱。
“哎呦,忘了还有我们二姐儿了。”被叫孙妈妈的那人忙笑道。
此时门外的镖师和那车把式将苏屿的行李卸下来,问着搬到哪,那孙妈妈却是手足无措起来,娘子走的时候也没安排,这可怎么办才好。
“先放院儿里就成。”倒是还没那被唤二姐儿的小姑娘有主意,听见有小姑娘答话,准备搬运的二人看了苏屿一眼,见苏屿点头,也就开始搬了。
“姐姐,你可真好看,美得像从画里出来的,我姓齐名桑宁,姐姐呢?”那小姑娘到苏屿的肩膀处,也不见外,友好地挽着苏屿的肩膀把她拉进门里来。
大门朝南,进门是一个小院落,不大不小,小路是青石铺的,不是很平整,有些杂草从未覆盖青石的地方冒出来,肆意生长。
正对大门的是主屋门,左侧面还有两间房,门关着,不知是仓库还是柴房,主屋与左侧房屋的西北夹角有颗青梅树,树下放了张石桌和几个石头凳。
右侧则是面墙,离墙不远的东北角是个轱辘水井,旁边放了个木桶和两三个木盆,正中则是一小片菜地,锄得匀匀地似是刚播种,一根晾衣绳横贯南北,靠墙的东南角还有两间围起来的露天小屋,西南角有个篱笆围起来的棚子,有个喂食槽。
“我……姓苏,名屿。”
“噢单字呢,和我阿兄一样!我以后叫你屿姐姐好不好?”桑宁甜甜地回道。
然后她拉着苏屿到那青梅树下的石凳子旁,示意苏屿坐下歇歇。
苏屿道谢半弯腰正欲坐,看着石桌上乱爬的两只蚂蚁心里咯噔一下,此时也顾不上是否矫情了,忙站直了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谢谢你小妹妹,没事儿,我不累。”
“姑娘。”这边尚且说着话,余嬷嬷那边叫苏屿了。
苏屿看见她的大小行李进了院,意识到余嬷嬷这一行人是要与她告别了。
“姑娘且先在这住着。”余嬷嬷似是终不忍看她那眼神里的认命,也似是安慰,又将这一路说过的不知多少次的话道出。
“我们公子说了,明年春闱他必定榜上有名,届时定第一时间迎娶姑娘进门,姑娘千万不要自怨自艾,擎等着我们公子提亲就成。”
苏屿却是淡笑一下未置一词,这世间情义凉薄,不外如是。
父亲是,闻家亦是。
昔年齐家落魄,父亲便悔婚与人断绝了来往,事情发生时她还小,不过七岁。
而那个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父亲,转头未经过她的同意又将她与门下侍郎闻攸的独子闻琅定下婚约。
她未反抗,不是因为喜欢闻琅,只是也不讨厌闻琅就是了,况且父母之命她从未想过违拗,但在八年的相处中到底也是处出来了些情意。
如今苏家遭难,闻家亦如法炮制,断了这婚约。
此刻也说不上闻家是否真的无情无义,大难来临各自飞本是人之常情。
况且闻攸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与父亲交好而受到父亲牵连,被贬为监福州盐酒税,五年不得升调。
父亲的同僚中,也就闻攸未将她拒于门外,不过相较于她的处境也是杯水车薪。
但闻家到底是念着旧情,派人把她好好地送到了这小镇上来,并一路周到照顾着,说句仁至义尽尚不为过。
婚约都废了,信物都退换了。
那只镶金翡翠玉镯,离京前夜被她掷在池塘里,那是闻攸给她安排的暂住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池塘。
八年的感情不过溅起了这一丝水花,然后咕嘟一声没入了池塘,再也看不见。
只是那闻琅还巴巴地念着要娶她呢,不仅托余嬷嬷捎话还带情信,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感叹遇此良人,还是暗骂他优柔寡断。
要么就直接带她去福州成婚,护她一生,要么就断的干干净净,不再往来。
偏此人站在中间,托人说着此生非你不娶的情话又没半分行动力,让人委实信不起来。
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苏屿终是回过神来,从前大京城的苏府贵女再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偏远小镇上的布衣乡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