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是挤在一起的木桶,飘浮的虫卵快要溢出,病床上躺满了病患,有些身体烂穿了,有些一直在呕吐,一粒一粒混杂着腐肉的虫卵从他们的口鼻喷射出来,恶臭味,七嘴八舌一刻不停的说话声,以及器具碰撞在一起的嘈杂声快要挤破这间屋子——
“我说了多少遍了,病患肠胃的卵没有排出来时不要给他吃任何需要嚼的食物,只能喂他喝药汤。”
“师傅师傅,这边人手不够,再让几个人过来吧!”
“啊!你不要吐!我找个桶给你接着!”
“忍着点,很快就清理完了!”
“啊!师傅,又有虫卵孵化出来了!啊啊啊救命,快帮我看看虫子在不在我背后!”
“……”
维罗妮卡一开门看到屋内乱作一团,心悸又复发,惊恐地停在原地,不敢抬脚进去,直到屋内有人看向她,维罗妮卡才一抿嘴,用力把门关上了。
她慌里慌张地跑走了,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下楼梯,独自一人来到院子里,看着飘摇干枯的药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小薇,你还好吗?”伊里斯正端着空碗下来,看到维罗妮卡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怕她出现问题,殷切地上前询问。
维罗妮卡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笑着说:“为什么首领回来了我还是这个样子?”
伊里斯看着她又哭又笑地表情心里有些害怕,想上前安慰她,但维罗妮卡拒绝了,身体往边上晃了一下,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伊里斯尴尬地把手收回,在衣服上擦了擦,窘迫地低下头好像在寻找什么,脑袋左右转着,听不到面前人开口,伊里斯也终于忍不住了,她抹掉滴出来的眼泪,喉咙里吞了刀片一般哽咽道:“首领已经回来了,说明一切都在变好啊。”
“……是。”维罗妮卡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湿润,眼角已经红了,即使把眼泪抹掉了,但维罗妮卡还是能看到她眼眶里的泪珠,心跟着作痛,好像所有事情都想要压垮她,让她去死。
她笑了一下,“一切都在变好。”
她们继续去了楼上帮忙。尽管有经历过类似事情的其他部落人的协助,但治疗伤患还是毫无进展,他们只能每天看着一个又一个同胞死去,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虫卵撑爆他们的身体,血肉炸开,看着他们腐烂的肉,看着他们甚至已经无法拼完整的身体。
时至今日,每天还是有族人被种卵,他们不敢去统计究竟死伤了多少人,但他们知道自己可以说话陪伴的族人越来越少,好像身边就只有彼此还幸存,关系链再延展一点,就会发现有人死掉了。
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去了森林的那个人身上,但几天过去他还没有出现,虫族还是不断在种卵,像报复他们一般,无止尽,现在似乎就连那点希望也消失不见了。食人族好像永远都不能依靠别人。
在大家忙得精疲力竭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没有人有精力去思考究竟是谁过来了,直到显眼的红色衣摆出现在维罗妮卡眼前,她才知道抬头去看,她看见眼前人蹲下来,脸逐渐清晰。
“赞恩……”
余谨扶住她,看着她发白浮肿的脸,又看向屋子里其他人,最后垂眸握紧了维罗妮卡的手。
维罗妮卡醒来时屋子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伊里斯守在床边陪她,余谨正在旁边配药,她嗓子干的很,一句话说不了,医师说她是累昏过去了,只需要好好休息就会好。
“我想起来。”维罗妮卡哑着声说。
“休息会儿吧。”余谨坐到床边喂她喝药,看着她依旧虚弱的脸色,温声说,“把身体养好再帮忙也不迟。”
维罗妮卡看着他,“你去森林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没有,”余谨淡然一笑,“很顺利。”
“那有办法阻止那些虫子吗?有办法救……”
”当然,”余谨把空碗放回去,“都有办法的,放心好了。”
维罗妮卡别过脑袋,不让余谨看见她的哭脸,伊里斯看余谨脸色也不好,便说:“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她就好。”
“好。”余谨掸了掸袖子,和小狗一起走了。
他们去了西奥多家,路上,小狗问:“小谨,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啊?”
余谨脸色难堪,一到西奥多他就急匆匆地回了自己房间,谁也不见,哪怕是怀亚特想见他,他也拒之门外。
他靠在门上,仰头有些绝望道:“没有办法,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就连我自己身体里的卵我都没有办法弄出来,我又怎么有办法治好其他人呢。”
他合上眼,想到现在的遭遇,他就觉得好煎熬,仿佛一切都灰暗了,他该怎么活下去,食人族又该怎么活下去,他们能见到明天的春日吗,能熬过冰雪消融吗。
“我该怎么办,”眼泪艰难地滚落,余谨头抵着门板,低声说,“我没有办法了。”
系统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现在确实内心一片阴沉,确实毫无办法,但在阴霾之下,系统看见了一个闪光点,这是他想到的办法,但是被他隐藏起来了,他不敢用。
“余谨,”系统问,“你其实想到办法了,对吗?”
“那不是办法,”余谨睁开眼,“他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这么笃定,他说过爱你,他是你创造的,永远只听你的话。”
那个亮光逐渐清晰,系统用拳头遮挡笑容,继续开导,“余谨,他是恶魔,再怎么样也不会死的,但是食人族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会死。”
“你难道心疼恶魔?”
对啊,心疼恶魔吗,他该心疼吗,他那么痛苦,甚至恶魔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生活在一个如何令他痛苦的世界,他就是他痛苦的产物,他该心疼吗,或许,心疼恶魔他会得到什么呢……
系统看着已经出现的痛苦恶魔,不知为何紧张没有结束。
“父亲,你唤我?”痛苦恶魔惊喜地扶着余谨,漆黑的瞳仁里只有余谨,他挣扎的脸色。
“我想你帮我一个忙。”余谨迟疑地开了口。
“父亲说就是了,只要是您开口,我一定会帮的。”痛苦恶魔笑嘻嘻地看着他。
余谨看着他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这是他生出来的,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用血肉凝成的恶魔,他说不出口,他真的说不出口。
“小谨,不要犹豫,他只是恶魔!”系统急切大喊。
余谨无可奈何,已经被逼到没了退路,既然已经唤他出来了,那他又有什么可遮掩的——
“我想你救救食人族!”
每一个音节都那么清晰,每一个字都那么深刻,恶魔怔愣地盯着他,那句话回荡在他空荡的胸腔里,他有些迷失。
“我记得我跟父亲说过,”他惨笑了一下,像受委屈的小孩,好可怜,“我不可以救人。我会很痛苦的。”
他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皱起眉头眼睛瞪大看着余谨,但余谨只是和他对视,什么话也不说,似乎铁了心要让他救人。
“嗯?”痛苦恶魔后退一步,“你说话,说刚刚只是骗我的,没有要让我救人。”
“嗯?”他试探地看着余谨,“说话……嗯…”
余谨依旧是什么话也不说,通红的眼眸用力闭紧,半晌挤出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