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他在昏黄的喜床上要和每一只眼睛对视,他眼角就抽抽地疼,连续打了几个寒颤。
赵景诚裹着毛毯往客厅走。
何江华停下修花的剪刀,观摩他一番:“你很冷吗?”
赵景诚:“我是活人,天天和鬼待在一起,不折寿都要被冷死。”
何江华眼不眨地挑了下眉:“赵先生,那我可推荐你死前就优先预定我的服务号,尤其是这款九十九亿豪华轮回套餐。”
何江华低声诱惑:“购买此套餐,不仅有专车接送您过黄泉路,同时鬼门关前可走VIP通道,并且保底让您走最舒适的第一层奈何桥,当然,最重要的是有本官亲手为您处理罪证簿子,保证让您死得开心,死得放心!”
赵景诚盯着何江华,毛毯滑落在地。
何江华一顿:“……但是!客人的生命是我等最珍视之物,晨曦方至,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客人却如此感伤,本官亦是心如刀割,恨不得替您去死,替您轮回,只可惜无力将官职拱手奉上。”
赵景诚看着何江华捶胸顿足一副痛不欲生模样,淡漠地挪开了眼。
鬼就是鬼,就算是阴间浮上来的明月,也带着阴森的血红。
“等等。”何江华放下修枝剪。
赵景诚看着何江华,那人苍白无血色的手轻叩花骨朵,突然而来的沉默让赵景诚有点不舒服。
“昨日,前来相亲之人,不论美丑,总不见你多看几眼。”何江华垂着眸子闷了一会儿,忽然认真起来,绿色的鬼眸看不出情绪:“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眉眼低垂,指腹无意思地摩挲着花瓣,任何一个不小心闯入此地的人,都会误认为这是位心爱之人宣判的青涩男人。
只有赵景诚心底跟明镜似的,知道何江华的卑劣本性。
赵景诚背倚着白墙,嚼一口香软的面包,慢慢嚼碎咽下:“怎么,你打算把人杀了?”
何江华笑不达眼底,剪落含笑的侧枝:“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不过是借大帝的生死簿添两笔,这也是为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赵景诚动了下唇:“你。”
何江华手一抖,淡黄的含笑花丛剪刀口断落,他沉了脸。
赵景诚冷勾了下唇:“如果我说是你,你当如何?”
何江华闷了半晌,突然轻蔑地嗤了一声:“就因为我细致入微的关照?抱歉,这只是个人敬业的表现。”
“也不全是。”赵景诚鸦睫遮去眸子里的悲伤,“我最近常常闭上眼,便会浮现出当年年少时,惊艳我岁月的少年。总是会想到你投篮时的恣意,你落笔的沙沙声仿若大掌抚慰着我,哦,怎会有人不心动……”
何江华猛地站了起来,窗帘被阴风吹得狂舞,钢琴里优雅地琴声忽然断断续续,犹如悲伤的歌女唱哑了歌喉。
何江华当着赵景诚的面,拔出花瓶里的插花,抓了两把土丢进去。
赵景诚停止捉弄何江华,歪了下头。
何江华好似灵魂碎作了无数瓣,茫然飘在空中,嘴里念念有词:“难怪今日种什么都不如意,原来是该种点忘忧草了……忘忧草,忘忧愁,给他吃了就好了,吃了什么事就都忘了……”
赵景诚看着何江华像是吃了三斤黄泉土,喝了五吨忘川河水,那神情颇受打击,就算赵景诚说要去相亲,何江华也沉浸在忘忧草种植说明里,高大的身影缓缓遁入地底。
赵景诚跑到衣帽间的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嗯,白衬衫搭西装裤,连于秦来了也会夸他优雅矜贵。
脸嘛,最近气色好了,这张脸不说妖艳夺目,至少丢在人群里也是非常惹眼的。
至于气质,冷淡中透着忧郁,可遇而不可求。
赵景诚顿了顿,小声说道:“开个玩笑罢了,何江华还说要当媒人,连双发现美的眼睛都没有。”
夜里,何江华彻底没了眼睛。
赵景诚坐在四方桌前,站起来,才能看见坐在二十米外的何江华。
何江华捧了本厚书挡住半边脸,书后,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腾起黑雾。
他坐在树荫下,月光落在他的肩头,如瀑的黑长发慵懒垂落,耳畔坠着一只金铃束起几缕发丝,镶嵌着金玉的蹀躞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翘起二郎腿却风流优雅到了极致,黑色长皮靴裹着的小腿每晃一下,身后的鬼就要抖三抖。
何江华第一次冷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