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洋楼保持着几十年前被非法入侵的风格,宽阔的空间被划分成四十九份后,走道异常逼仄,凌乱摆放的用具倒在地上,也没有人去将其扶正。
幽暗潮湿的环境里生长出青苔,稍有不慎,一个趔趄就会磕在木窗框上。赵景诚烦躁地踢开一小撮青苔,探究打量何江华半透明的后脑勺。
何江华背后像长了只眼睛,飘浮到他肩侧:“同生人扯上联系,会很困扰。”
赵景诚瞄了眼勾着他俩的红绳,紧抿了唇,脚步略放快。
冰冷的大手一点点拂过病白的脸颊,流连在了无生气的眼眸下,似是被吸引得着了魔。
金光闪过,赵景诚脸上被阴气割出的细小伤口愈合。
他眼睫颤动一下,抬手,抵住何江华冰凉的薄唇靠近。
何江华嘴唇翕动,像在玩弄一只骨箫,透明的凉唇包裹住秀气的手指,一含一吐,一种低沉磨耳的喉音:“新娘子,脸可不能花了。”
触及那对幽深游走的绿眸,赵景诚被寒气烫了下,手立即塞入裤子口袋,颈项高高亭立。
厚颜无耻。
前方李阳的背影突然顿住。
咔吱。
走廊笔直地深入幽暗,一点点朽木断裂之声十分清晰。
前面的李阳从口袋里一淘,抛出一把铜钱,指尖灵活地勾着朱绳,穿过一个个锈青的方孔,倏地一下收紧成剑。
铜钱剑发出金铁铮鸣,一股剑拔弩张的凝重肃杀气。
那头蓦地消声。
不敢过来了吗?
念头划过脑海,赵景诚肩头一凉,阴风呼啸而过。
像是踩中了什么机关,前方两侧墙壁急速向中心挤压,平行的两个平面在远方收缩成一条细线,吞没一切光亮,墙壁的交汇线朝他们飞来,触碰到走廊里杂乱的柜子箱子,顷刻间绞为齑粉!
“嘎嘎嘎——”墙壁受挤压的声音如同婴儿笑声,涤荡过每个人脑海,头痛欲裂。
整条走廊瘦成了一座棺材,一头大一头小,砖块碎石四下飞崩。
几乎是第一时间,李阳反手一甩,铜钱剑精准钉上后方为变形的墙壁,一首擒住抱着姜筠的于秦,在被墙壁挤压成纸片的前一刻,往后一蹬墙壁,借力踩风,空中翻滚两圈脱离了险境。
片刻不得停歇,每个人都舍弃了形象,于秦背着七旬老汉一路狂奔,眼泪飙一地:“妈的,赵景诚你别跑我前面,我害怕啊啊啊啊——!!!”
李阳猛地瞥了眼于秦:“于兄弟你好会说话哦。”
在场的哪个不怕被碾成板板?
谁想殿后啊?
赵景诚回头看了眼,漫天黄沙从容不迫碾过,世间万物不过一粟黄土,尘埃拂过脸颊,如同鬼魅的双手,一点点抚平人心中求生的欲望。
走不了,逃不掉,是时业,运也,命也。
何江华忽然一个急刹,差点带着赵景诚摔倒。
而前方,响起于秦恐慌地咆哮:“赵景诚,你为什么不跑?”
冰冷的黄沙入侵每一寸毛孔,赵景诚阖上眼眸,说不出话,默默听着,于秦好像掉了钱袋子,急切声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哭腔。
原来,还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一种很讨厌的感受。
世界安静下来,黄沙摩擦之声变得潮湿粘腻,胸口腾起一股油乎乎的恶心,好似被推入了万尸堆里,一点点陷入粉红的肉泥,挤压出腥烂腐臭的尸水。
舌头滑动,从牙根渗出腥腐的涩意,混杂着泥土于朽木发酵的苦,一路滚入发烫的体内,胃里一阵痉挛。
“别睡。”嗓音如一阵清风拂过耳廓,轻柔地包裹着他跳动的心脏。
他抬起眼帘。
茫然中,世界昏黄,只剩下一根长长的红线,蜿蜒游走……
***
李阳回过头:“没路了。”
走廊忽然恢复原状,墙壁安安静静屹立于旁侧,生锈的铁丝扯出一条晾衣架,贯穿走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浓郁的生活气息一下子将人拉回收音机盛行的时代。
方才险象环生的场景仿佛一场梦境。
李阳与于秦同时松了一口气。
鬼洋楼不同于一般的寒冷,那是一种阴冷。而且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气如水蛇缠绕上人的后脊梁,每一次呼吸都吞咽着陈年潮气,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