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着对方避着路上的人影,跌跌撞撞地七拐八绕掏出城门去。
身后屠家的大宅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动静,吵嚷声和火光同时起来,可惜魇妖并没有回去看上一眼,只是跟着黑影飘出了城。
一路挑着没路的地方走,身上挂了不少的荆棘和枯枝,直到天亮以后,跑到了一个无人的溪边停下脚步,摇摇晃晃地蹲下身,随便搓了搓手上未干的血迹,露出一双死人似的森白的手,凌乱的长发上血液干涸打了结。
涉水寻到一处及腰的水潭,坐下去后乱七八糟地搓洗干净身上的污垢和血迹,潭水都被染红,走出来时露出来的是灰扑扑的一身破烂衣衫,露出的皮寻不到一处好的。
但是在日光从林间洒下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等到红日跃出山头,身上已经看不出来伤痕了。只有衣衫上还残留着被各种武器留下的破洞。
一张神情麻木,眼神呆滞的脸,还是个少年,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身量尚未长开,但是已经不会再长了,以为这是一具会动的尸体,根本不需要呼吸,也没有心跳。
跟着少年在山间乱窜,有时候听见人声,少年第一时间躲起来,树荫里望过去,是神情严肃的屠家弟子就跑得更远。
但是两条腿好像是新装的,动起来不利索,平地都能摔,像是忘记了该怎么迈步,跑不快也走不了太远。等到三天三夜后再停下,看着清溪对面的村庄,霍云岸隐隐叹了口气。
骑马沿着大路一个时辰就一个来回的村子,靠两条腿跑了三天三夜。
躲在村子边缘的一间旧屋子里,蜷在积灰的灶台旁边靠着柴垛闭上了眼睛,睡了好长的一觉,像是把几天流窜欠缺下的都补了回来。
后面的一切就透着更多的无可奈何和怒其不争了。
为了救摔下河滩脑袋破了个大口子的小孩子,暴露了存在,见血后越发赤红的眼珠子和惨白发青的肌肤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或者说广义上的好人,甚至“人”。
不曾防备给他送食物和干净的水的村民,等到他意识到不对时,村民已经拿着黄符将他关在了溪边的小院子里,胳膊都撞折了也没能逃出结界。
想来正是妖祸初期,屠家没人来处理被关在一隅的活尸,直到一个多月后衣袍上绣着莲花的弟子在一个太阳当中的时候到来,被村民指引着来到了小院。
打开结界走进院子里,推开紧闭的房门,见到的屋子里缩成一团的活尸,赤红的眼在光亮下格外醒目。
直到被长剑指向的那一刻,活尸身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底线在表情落下时一并消失了。
能在日光下乱晃的活尸本来就实力强横,一群弟子初出茅庐,被村民口中“犯病”的疯子少了警惕,最后的结果就是和村民一样死在了活尸手里。
后面的内容不必要再看,不过是死后底子们被杀鸡儆猴一样地堆到了村子中央,吓破胆的村子被赶家禽一样地赶到了溪边,一个不剩地被留在了溪边,能到活尸进化成了食人鬼,霍云岸带着弟子赶来了……
霍云岸眼睛一闭,画面变作满天星河的莲池,在白石上坐下,霍云岸满心的疑虑并没有得到解答。
梦还差了一部分。
屠家长老外出时将一个幼童带了回来,像个野人,身上围着的是藤蔓树叶和处理不干净的熊皮。
问及名字便是寒山,说话时也是一副忘了该怎么说话时一样发声困难的样子。
于是屠家多了个根骨上佳,悟性上佳,脾性像个狼崽子的大师兄。直到几年后屠柏离出生时,一个叫屠寒山的弟子,已经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姿态,含笑关注着他的成长了。
但是屠寒山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怎么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屠家侧门,从狗洞里钻出来逃跑?还差了关键的一环。
远在城外无名村庄,刚散尽人烟的清溪又一次汩汩而流,溪边竖起的墓碑被推到一旁,刚垒起不久的墓堆被挖开,被掩埋的骨灰被挖出来的时候方才停下。
视线在灰白的灰烬上凝固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移开。屠柏离抱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是百无聊赖的表情,时不时地掩着半张脸打个哈欠。
“大师兄,应该是都在这儿了,全都烧成灰了,骨灰和草木灰混在一起,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了。”
屠柏离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脸,摆摆手转身走了。
进了村子绕了一圈,在村中的晒谷场停下来。
原先空荡荡只有残余血渍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干净,正中放着一张就近搬来的木桌和两张竹椅,两个中年男人对坐饮茶,姿态悠闲。
屠柏离对上一旁屠疏和神思不定的目光,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站好,恰好将竹椅上两个人看过来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大长老、二长老,基本查清楚了。”
“哦?”
屠氏的大长老屠营立呷了口茶水,道:“结果呢?”
屠柏离深吸一口气,少年板正的身形透着锋锐,声音已经脱离了少年气的清润,变得厚重起来。
“霍家的消息要等到早上才能拿到,他们也不会透露细节。但是村子里除了一座废弃的旧屋,就只有村子南边的清溪有打斗的痕迹。从发现的出血量来看,霍家肯定是有弟子死了,还不止一两个。溪上桥梁塌了一半,是霍家的雷法造成的;村子周边没有追击的痕迹,所以村子里没有活口逃出去,有些地方流下了爪印,看印记之间的间隔有些像是人手,但是这个破坏力肯定不是人能造成的。
根据残留下来的妖力和溪边的脚印以及剑痕判断,在村子里作乱的应当是活尸一类的东西,但是村子里没有哪家摆出了死人的架势……底下弟子透露,几个月前,这个村子曾经上报过守城,说是村子里来了个眼睛会变红的怪物,霍家的弟子也是领了这个任务过来探查的,但是应该都没有回去,所有傍晚的时候霍寻带着人出来救人来了。
只是没有记错的话,他们出城时是多少人,回去时就是多少人,只是多了个楚家的楚三。能让霍家一次死十几个弟子,那只活尸估计已经进化成食人鬼了,就是从现场痕迹无法判断食人鬼到底死了没有。”
二长老屠照元顺了顺下巴的胡子,和屠营立对视一眼,道:“食人鬼的身份呢?”
屠柏离:“能查到的最远的就是村民向守城报信时的说法,但是因为村民本身不清楚对方从哪儿冒出来的,只是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村子里藏了好一段时间了,所以现在也没有更多的消息能印证食人鬼的身份。”
说着屠柏离眉头皱了起来,看着两位长老的眼神里没有多少敬重,只是疑惑不解,还有些不以为意,道:
“再说了,这食人鬼什么身份重要吗?反正是要死的,又不打算给他刻碑造坟,管他姓甚名谁呢?”
两位长老相视一笑,桌上烛火晃动,看不清两张老脸上阴鸷的冷意。
大长老:“少主说得对。”
二长老:“那就先这样吧,回头和霍家对下消息做下登记,大会已经在最后的准备了,这几日可别再出什么问题来。”
屠柏离按着脖子扭了一圈,听着耳边响起骨头嘎吱的声音,脸色越发不好看,视线转向身后的屠疏和,声音缓了下来。
“疏和,去通知他们,收队。”
屠疏和点点头,转身去通知村子里还在四处搜查的弟子们了。
等到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走回城,马车内屠家两位长老正在小声蛐蛐,屠柏离回头看了一眼禁闭的车门,勒马走到屠疏和身边。
“疏和,很困?”
屠疏和抹了把脸,表情有些狰狞,“还好,能撑到回去。”
屠柏离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两个橘子递过去,“醒醒神,前面就回城了。”
屠疏和伸手接了一个过来,两人将就着酸橘子提神,入口后抖了个激灵。
屠疏和:“好酸……”
身后,拉开一道缝隙的车门又重新合上。
“以你所见,这两个小子和霍家的比起来如何?”
屠照元看了一眼大长老,闻言冷笑一声,“你在开玩笑?你想跟谁比?”
屠营立翻了个白眼,“霍寻那个狼崽子当然是比不了,这天赋咱们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我说霍寻手底下那几条忠心的狗!”
屠照元想了想,笑了笑,道:“还行吧,真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少主天赋虽然不如当年的寒山,但是和霍家其他真传起来还是能一个顶三个的。”
屠营立皱眉,“提他做什么?晦气!”
屠照元摸了把胡子,斜睨了一眼大长老,眼里浮现出淡淡的嘲讽,道:“有什么不能提的?这就你我在,又没外人听见。虽然是头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要是寒山再听话些,这将来……可是要接你我衣钵的人。”
屠营立冷笑道:“到底是狼养大的,人还是养不熟。”
这话二长老没接,当年那个连说话都不会的狼崽子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屠家可谓是见猎心喜,那孩子一身根骨多少人争抢着做他师父?可惜养了几年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袖子被拉了两下,屠柏离转头看去,屠疏和抬手指向前方,“有人。”
屠柏离转头,看见了城门下立着的人影,个子小小,显得城门高耸。
驱马走到前方,再走一段后看清了城门下蓝底白花的姑娘,头上的银饰随着火光翩翩起舞。
“巫族?”
姑娘抬起头,露出一张肃穆的小脸,一双眼睛在夜色里仿佛拢住了所有的光。
“桐山巫肆灵。谁是屠氏少主屠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