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饮溪手里的火折子擦了几次都没能点燃。雾气实在太重了,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连火石都泛着水汽。她索性收起火折子,凭着直觉在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摸索前进。
在这样的环境里独自行走,鹿饮溪本应是害怕的,但雾气像一层厚重的纱幔,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反而让她的内心被更复杂的情绪填满,顾不上害怕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如此安静地面对自己。没有师父的叮嘱,没有师哥的关照,没有阿宇的吵闹……只有浓雾中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她任由冰凉的雾气浸湿衣袖,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世间妖怪那么多,你为何坚持要选这只白鹿呢?
或许是想证明自己吧……鹿饮溪扬起一个非常浅的笑容。从小到大,她一直被师父和师哥悉心保护着。即便后来阿宇来到御灵门,自己当了师姐,她在大家眼里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师妹。大家都很爱她,可她不甘心永远做被保护的那个。
世人只觉得契约法术对妖怪极为不公平,以为他们将妖怪当苦力,反正世上妖怪那么多,一只没了,换另一只便是。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御灵门的第一堂课上,师父就郑重告诫:立契之时,便是承担责任的开始。
作为御灵门弟子,收服第一只妖怪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契约,而是与往后余生相伴的誓言——因为这只妖怪很可能会陪伴自己一辈子。
“契约是双向的。你给予妖怪庇护,妖怪回馈你忠诚。这不是主仆之约,而是生死与共的誓言。”
鹿饮溪还记得师哥说这话时,白虎正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那只威风凛凛的白虎,站起来比人还高,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但最令她难忘的,是白虎注视师哥时的眼神——那双兽瞳里盛满的信任与忠诚。
正是这样的情谊,让鹿饮溪对收服妖怪充满期待。可此刻她的脚步却迟疑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
她扪心自问:趁妖怪正忙于渡劫之时趁火打劫,那还算是御灵门的契约法术吗?
……嗯?那是什么?
鹿饮溪的思绪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白光打断。刺目的雷光劈开浓雾直袭而来,强光让她本能地闭眼,耳畔这才迟缓地听到将至的雷鸣。
“小心!”
雷声在她的耳边炸响。她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带离原地,堪堪避过雷击。贺振翎揽着她翻滚躲避,后背重重撞在一棵松树上才止住去势。松针混着碎雪和泥土簌簌落下,打在两人的衣袍上。
“师哥……”惊魂未定的鹿饮溪脱口而出,随即慌忙改口,“谢谢、谢谢贺前辈。”
贺振翎单手撑地,目光仍锁定在雷击处焦黑的土地上。几缕碎发被雾汽打湿,贴在他的额前,却意外地不显凌乱。鹿饮溪不知前辈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失言,只见他沉默地拍了拍衣摆,朝她伸出手:“没事吧?”
鹿饮溪怔怔地望着那只伸来的手,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些许湿润的泥土。劫后余生的心悸尚未平复,此刻看见这只手,她鼻尖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对不起,我、我没听前辈的话,我就不应该往里进……”
“……”贺振翎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用袖子擦去手上泥土,又递了过去。
不同于天真懵懂的孙二丫,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最难应付了。贺振翎完全没有哄师妹的经验——事实上,离开云仪宗太久,他连自己师门的师弟师妹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也不知道鹿饮溪何时才能哭完,他干脆握住她的手,以合适而不逾矩的力道将她拉起来:“天雷不知何时还会来,这里不安全,先走吧。”
“好。”鹿饮溪吸了吸鼻子,虽然声音还带着哽咽,但已经比方才平静许多。
贺振翎蓦地皱了一下眉。鹿饮溪似乎还听到他轻啧了一声,但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她下意识把自己的哽咽憋回去。之前在曹家时,她还以为贺前辈是个好相与的人。特别是与他身边那个脸上少有表情的同伴相比,更显得他如春风化雨般温和。
可此刻猝不及防撞见他敛去笑容的模样,鹿饮溪才惊觉自己错得离谱。师哥虽然看似总板着脸,但相处下来会发现,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她永远藏着三分纵容。而眼前这位初识的前辈却与他正好相反,像是初春里还未回暖的江水,远远望去江面薄冰已化,波光粼粼,但只有真正下水的人才能明白有多冷。
“怎么了?”她绞紧了衣袖,怕是自己的不懂事导致前辈受了内伤。
“没什么,我们去找阿宇他们汇合吧。”贺振翎的目光掠过她红通通的鼻尖,怕她担心,终是没说出实情——方才他在躲避天雷时分了神,竟叫阿宇钻了空子,挣脱他的法术跑了。
这小兔崽子,就知道惹事。贺振翎心道:吟瑜给他的称呼可真是一点都不委屈他。
贺振翎带着鹿饮溪往浓雾边缘走去。头顶的雷声依旧轰鸣,闪电在云层间游走,却没有再落下来。随着他们的移动,周围的雾气渐渐稀薄,鹿饮溪已经能隐约看见远处的树影。
突然,一阵剧烈的灌木晃动声打破了寂静。虽然闹出声响的灌木丛与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贺振翎反应极快,整个人如绷紧的弓弦,果断将鹿饮溪护在身后。
“师姐!我逮到白云了!”灌木丛中猛地钻出一个蓬乱的脑袋,阿宇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