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良久,终于垂下眼睫,神色落寞:“京都城内的冤案,岂止我们这一桩。你不过一介弱女子,能做什么。”
“弱女子不错,”秦桑端起茶壶斟茶,“不过弱女子总比那些窝囊废要好,我看姐姐虽处沉泥,却出淤泥而不染,就知道姐姐心里从不曾沉沦,且一定会答应我。”
女子看着她斟满一杯茶,推到自己面前,抬起眼皮看向秦桑,默了默方道:“我如今叫梨雪。从前叫曹安沐,父亲曹辛,是你父亲手下一名步兵校尉,当年因你父亲不查,不识奸人诡计,贸然出兵,害得我父亲被牵连,以致全家受牵连……苏蕴儿……”她玩味一笑,细细打量着秦桑,“你却比我过得更逍遥。”
秦桑知道对方心中有气,可她不是来拱火的。
她静静听完,摆出一副哀伤悲情的模样,歉疚叹道:“从前之事不是你我能左右,若非当年有人暗中相助,我的尸身早被野狗啃食,哪儿能坐在这里同沐姐姐说话。”
曹安沐神色稍稍松动。
秦桑将茶杯缓缓推过去,声音低沉哀婉:“当年我全家死于非命,一个不留,连三岁幼弟尚不能活下来……我心中的仇恨,比起姐姐只多不少。”
曹安沐的那点高傲和坚持,终于在这句话之后软了下来。
她眼中有什么在融化,看向秦桑的神情,也明显多了几分可怜和同情。
“你待怎么做?”她问。
“我要姐姐帮我。”
秦桑并不拐弯抹角,将自己欲将烟云楼收为己用,并让她去交涉收购和经营一事。
曹安沐听后,嗤笑一声:“妹妹怕是太过天真了,我是个罪臣之女,贱籍的身份,如何帮你做掌柜?”
此时阳光自窗棂洒进来,落在茶案之上,也落在秦桑雪白的脸上。她拿起一旁的扇子,摇得云淡风轻:“只要姐姐答应我,我自然有办法替姐姐脱籍。”
曹安沐捏着茶杯的手轻轻颤了颤,手指不知不觉紧了紧,随后看向秦桑,干净利落道了一个“好”字。
***
自云岫坊出来,秦保蕴便驾车前往烟云楼。他们付了老鸨一些钱,带了曹安沐同往。
路上,曹安沐便同秦桑讲起烟云楼如今的情势。
因她也曾陪着一些故作风雅的文人前去赴酒宴,所以对那当年风靡京都的大酒楼有些了解。
“烟云楼的落败,并不只是因为新任当家人的无能,也不止因为厨司的集体出走,还因为它的设备家具都过于陈旧。”
“自从几年以前烟云楼的老当家去世,新任当家的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便没钱重新修缮装潢,手下伺候的也懒散,在它对门新起的华清轩却趁此机会创新格物,不论菜品创新,装饰装潢和伺候的奴仆,都令人耳目一新。烟云楼的落败,是必然的。”
秦桑听着,赞赏地看着她:“我就说此事找姐姐帮忙,是没错的。”
时值午后,马车在烟云楼门前停下,门前小厮倒是殷勤,只是看看这略显破旧的门楼,与一街之隔的华清轩对比,实在是有些寒碜了。
然而胜在古朴稳重,可以想见当年始建之时描金嵌宝的隆重。
秦桑站在门口感叹,也不是完全没救吧。
几人跨进门去,大厅内稀稀拉拉几桌客人,店内通风不勤,总显得几分沉闷气味。
第一次来时便有所察觉,只不过如今以另外一种心境考察,更多了几分挑剔。
“贵人们坐大厅还是雅间?”小二眉开眼笑,笑得一脸精明算计,“二楼三楼都有雅间,临河一面更清净,最方便贵人谈事情。”
“就雅间吧,”秦桑道,“你们老板今日在此吗?”
“老板?”小二有片刻的怔愣,然后明白过来,“我们老板他……他平日不常来,我们也难见他老人家一面,您若是要找他,得去赌坊找。”
秦桑便笑:“传闻果然不虚,听说你们烟云楼的老板整日流连赌坊,怕是不久以后,这烟云楼便要被输出去了吧?”
小二的便笑得一脸尴尬,又圆滑道:“嗨,贵人们的事,我们哪晓得,只要老板不辞了我,不计是谁,我只认真做事,谋碗饭罢了。”
秦桑微微笑着,觉得这小二伶俐,若将来收了烟云楼,这小东西也可以留下来。
她脚踩着陈旧的木地板,由着小二带路往前走,眼睛却四下张望。
密密麻麻排列的房间绕着中央大厅围了一圈,中央挑空的大厅自屋顶上方落下一条木雕盘龙,虽然有些落尘,依然震撼。
秦桑盯着木雕细细看了半晌,忽然一顿,她看见一条熟悉的人影。
那人虽然带着皮影面罩,可秦桑自觉不会认错。
只是隔着一些距离,她也不好喊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缓缓消失在楼梯口。
她靠着栏杆不走了,目光紧紧盯着一楼楼梯口,盯了半晌,却都不见人出来。
这时曹安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谁了?”
“没什么,兴许看错了。”她收回视线,重新让小二带路,走了几步后却道:“你们先进去,我稍后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