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暗室中心立着谚崇的神像,两边堆积了破旧的桌椅和缺了口的托盘碗碟,甚至还有几个灰扑扑的香炉。
都是些废弃了的东西,按理说,平时不会有人进来。
就算是进入,也是扔下不知什么破烂儿就走,根本不会注意屋内的陈设。
可神像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画。
姒楚念常年画画,对于画纸和颜料的变化了如指掌,见一幅画,一眼看去便能判断其具体年代。
墙上那张画很旧,纸已经发黄,原本鲜亮的色彩也像是蒙了一层灰,看上去至少有十几个年头了。
姒楚念觉得不大对,于是凑近了细瞧。
梵卿也跟过去,问:“怎么了?”
姒楚念:“这画是被人故意做旧的。”
他说完后,转头问方会暾:“你常来这里吗?”
方会暾心下疑惑,但还是恭敬回话:“并不,就连观内的师兄师姐,也未必踏足过此处。”
“通仙观上下,都知道这间屋子里放了谁的神像,不会有人来的。”他又补充道。
姒楚念:“那你呢?”
方会暾:“我……从前没注意过这间屋子,也不会有人专门提起,是偶然间过来放置杂物,才看见的这尊神像。”
“后来我去问师父,才得知谚崇的传说,师父叫我不要靠近,但我……我认为他不该被这样对待,所以逢年过节会来烧香。”
姒楚念一面听着他的叙述,一面伸手要将墙上的画扯下来。
画是被粘在墙上的,原本粘的牢固,姒楚念往下揭的时候,一部分纸被撕破了,糊在陈旧的墙面上。
“你供奉他几年了?”
方会暾想了想,回:“大概两三年罢。”
他捏着画纸,在方会暾眼前晃了晃,问:“那这张画一直在这里吗?”
“一直在。”
梵卿听着他们的对话,打量着这面墙以及周围的环境,又听姒楚念说:
“这幅画实际被画出来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月。”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故意把这幅画做旧了,伪装成一直贴在这里的样子。
方会暾不是蠢人,他也能想到,对方这么做,是为了营造这间屋子一直没人来过的假象。
但这样反而欲盖弥彰。
本来只是一间杂物间,就算放着一尊神像,可也到不了严禁入内的地步,倘若有人偶尔进来了,又为何要隐瞒呢?
除非这间屋子藏着别的秘密。
梵卿细看墙上残留的纸痕,室内昏暗,他还是隐约看出了问题。
那方画纸遮盖的地方,有两点乌黑的痕迹,像是灼烧留下的。
他示意姒楚念看过去,后者低声开口:“这分明是秽气所致!”
所谓秽气,是天地间对万物生灵有害的东西幻化而成的,修道之人沾上并不奇怪,但一般都懂得如何净化,不会受到影响,更不会使之外露。
世间有清气便会有秽气,但两者性质不同,清气的产生相对缓慢,但是稳定,而秽气的滋生速度极快,且不易掌控,稍有不慎,便会对生灵造成威胁。
所以清气与秽气并不等位,清气势必要绝对压制秽气。
像这种秽气将墙面灼烧了的情况,恐怕是此人在故意利用秽气修行,俗称邪术。
姒楚念推断:“那个人抑制不住体内的秽气,致使其外露,不小心灼坏了墙上的画,为了不被发现,伪造了这幅画,贴在这里。”
那么对方是在瞒谁呢?
方会暾盯着墙上的灼痕,只有他来的次数多。
此人知道他偶尔造访,也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姒楚念垂眸看着墙根处,突然撒手,画纸轻飘飘地落下,以一个很刁钻的角度着地,半张纸都滑到了墙体下边儿。
这面墙果然是假的。
该如何打开呢?
暴力拆除肯定不行,保不齐把房子震塌了,又太过惹人注意。
附近定然有机关入口,可姒楚念素来认为,常听的故事里,机关轻易就能让人找到,可都难免有诈,况且找入口这种事实在是麻烦。
他看向梵卿,眨了眨眼,道:“要不,直接穿过去。”
梵卿望向他身后的人,问:“那这孩子怎么办?”
姒楚念:“你就没有什么法器,令凡人也能穿墙而过?”
梵卿:“很遗憾。”
姒楚念故作为难,转向方会暾,道:“那可怎么办啊?方道长——”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方会暾已然变作了一幅画,飘飘然下落。
姒楚念顺手捞住,道了句“得罪”,随后弯腰,将单薄的“方道长”沿着“墙”缝塞了进去。
与此同时,二人也施法,穿墙而过。
墙后是一条幽深的通道,整齐的石阶一路向下,台阶宽敞,两边靠墙摆着一路的蜡烛,红白相间,错落有致。
方会暾已经恢复了人形,本来还因为骤然被变作画像而惊疑不定,此时见着这诡异的情景,便把变纸片的事暂且抛诸脑后,惊愕道:“通仙观何时有的这种地方?”
然而令姒楚念和梵卿感到古怪的,是这通道里溢出来的灵气。
“所以,束灵阵压制的不只是谚崇神像上的灵气,还有这下面的。”姒楚念缓声说。
梵卿望着昏暗的尽头,道:“或者说,是有人借着谚崇的束灵阵,在底下藏了灵气。”
台阶平缓,三人顺着往下走,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姒楚念脚下感觉到一丝异样,陡然一转身,顺手拉住方会暾,向后退了两个台阶。
方才他们将要踩上去的地方已经沉了下去,连同接下来的石阶一级一级下降,露出一个形状规整的地坑。
方会暾不防,“哎呦”一声跌在地上,半条腿悬在下边儿,一只手条件反射拉紧了姒楚念。
方会暾抬头,见姒楚念正面不改色地向下张望,转头又看向梵卿,后者瞥了一眼姒楚念被他拉着的手腕,走过去握住他的小臂,道:“松开他。”
方会暾以为梵卿是要拉他起来,于是听令撒手,另一只手撑着地,预备站起来。
姒楚念收回手,他的目光自坑底收回,落到梵卿眼底,随后脸上漾起笑意。
他依旧看着梵卿,对方尚未来得及读懂他的眼神,姒楚念纵身一跃,直直向下坠。
方会暾刚刚曲腿准备站起来,结果梵卿松了手,他无处借力,跟着姒楚念跌下地坑。
这一下子不知道得摔成什么样子,方会暾心想。
这一刻,他是有点后悔今天来祭谚崇的。
他在空中胡乱转换了个姿势,闭紧双眼,希冀着不要头先着地。
还好,落地的时候,方会暾身下弹出了一股气流,托着他,令他毫发无损。
随后梵卿也平稳落地,大步朝着姒楚念走过去,带起一阵风。
他抬手敲了一下姒楚念的额头,声音里带着惶急,轻斥:“怎么又一个人不声不响地从高处往下跳?”
梵卿的手抬起时,宽大的袖口卷着睢山下的木香,擦过姒楚念的鼻尖。
姒楚念方才只是起了一丝玩闹的心思,跟小时候喜欢从树上往下跳没什么不同,反正他是凤凰,又摔不着。
可是他此刻看着梵卿的眼睛,却莫名觉得理亏,话音也不自觉矮了一截:“这不是没事嘛……”
姒楚念那双眼睛,如苍茯的湖水一样澄澈,虽然湖水从不觉得自己何错之有,但梵卿还是敛起了愠色。
撒娇服软——梵卿觉得自己一向拿这个人没办法。
“还好还好,没摔出毛病来。”方会暾仰头看看顶上的洞,拍拍身上的土,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