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红衣的男人率先问:“说说吧。”
夫妻二人踌躇地互相看了看。
华颜见他们不说话,便问道:“你明知她是匹狼修炼而成的妖,不怕吗?”
猎户:“怕,怕过,可她不会害我。”
“你这么笃定呢?”华颜意味不明地笑着,像是来自冥府的审判者。
姒楚念见气氛有点微妙,于是道:“无论她是否害你,可她终究影响了你的灵气,你不会没有察觉的。”
姒楚念瞧着狼妖,继续道:“虽然人们听民间传说、看戏文小说会把妖刻意丑化,进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抵制妖,不过有句话还是对的——人妖殊途。”
点到为止,姒楚念没再继续说下去。
女子的眼神倏忽一变,看上去有些紧张。
华颜叹了口气,道:“你道行不高,修为尚浅,虽从不害人,也不走邪魔外道,可一直待在凡人身边,到底会夺取他的灵气。你虽在尽力遏制,也用自己的修为为他壮体,可你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女妖听了这段话,直直跪下,华颜立时躲开,姚商菁见状赶紧起了术法,将女妖扶起来。
“今日幸得几位仙人相助,他对我有恩,我们互相爱重,本该是和和美美,可错在天意弄人,殊途不能同归,那便走一步看一步,最终,最终……”女妖说不下去了,猎户拍了拍她的肩,无声安慰。
修道不易,就算她能维持丈夫长寿健康,那自己修道百年的成果,也会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退化至狼体。
“哪怕抛却百年修为,也要求这短短几十年的相守吗?”华颜看着两人,神色哀伤。
一人一妖,如此决绝,又如此勇敢。
华颜突然施法将猎户弄晕,女子惊呼一声,扶着丈夫,不解地看向华颜。
后者眼神幽深,看着她,道:“如果你们之间可以像普通凡人一样生活,不受打扰,你的修为不被耗损,他的身体也不被消磨,百年之后,他死了,你是妖,寿命长得多,你该怎么办?”
女妖笑了一声,像是觉得这种说法过于不可信,但却坦诚地回答道:“后事,没人说得清。”
她没有意气用事,承诺殉情,也没有说要忘却前事,继续修行,这是绝大部分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华颜笑了,说道:“以上的事我有办法做到,不过我有条件。”
姒楚念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可又觉得太过不可置信,于是看向了梵卿。
梵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动。
女妖惊诧地望着华颜,她看不出这人什么身份,只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神秘诡谲的气质,不像是仙。
华颜轻松道:“待他百年之后,你去为我守墓吧。”
姒楚念他们跟着华颜不到一天,后者就平静地对不久将要到来的陨落表示了接受。
这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早,并且毫无波澜。
女妖心下疑惑,问:“敢问仙君,在何处守墓?”
华颜笑笑,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随后,他熟稔地在女妖的额头上作了一印,那动作行云流水,好像从前就做过相同的事一样。
梵卿见他如此,沉声提醒:“华颜,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女妖修为太浅,灵气不足,所以才会吸收身边人的灵气,这是修行过程中不可控的事,所以妖在修为尚浅时,往往躲在深山老林里,吸收天地精华。
如今这夫妻二人执意不肯分开,唯一的解法就是给予女妖充足的灵气,使之不再被动吸收。
可华颜只是成灵,若将自己的灵气渡给女妖,就相当于自戕。
还有一个更严重的后果,遭天罚。
对修行之妖这种程度的干涉,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恩泽”的限度,足以改变某些人的命运,而干涉他人命运,对于任何生灵来说,都是大忌。
女妖闭着眼睛,额头上的印泛着金光,华颜的指尖停在她的额前一寸处,对梵卿道:“我身上的灵气,无论如何也是要浪费的,不如送出去,也算留下点什么……不枉这一遭。”
话毕,华颜的指尖落在了女妖的额上,霎时间,丝丝缕缕具象的灵气自华颜周身涌动,通过印记,流进女妖的体内。
姒楚念和梵卿终究没有阻拦。
华颜不多不少地给自己留了足够支撑三个月的灵气,他收手后,险些站不住,姚商菁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华颜在原处缓了缓,轻声对女妖说:“我叫华颜,记住我的名字。但是你要守墓的人名叫容炫,日后请将我的名字刻在他的旁边。”
猎户此时也悠悠醒来,华颜转身,姒楚念开了法门,几人便离开了。
法门的另一头落在河滩上,华颜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常。
姚商菁愤愤道:“那道人凭借照妖镜,逼得妖在大庭广众之下现出原形,好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收服善妖,炼化成丹,看他今日的作为,恐怕已经坑害了不少的妖,就这样让他跑了吗?”
修行百年的小妖对凡人来说,灵气已经很足了,所以总有投机取巧的道人捉妖炼丹,滋补己身,增长修为。
可妖也分善恶,哪里就有那么多作恶的妖恰巧被抓住呢,于是便有道士不加遴选,只顾捉妖炼丹,以此为修道之主法。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
制止和惩治这种行为,也在仙道的行事范围之内。
姒楚念言简意赅道:“我已将此事转告通仙观,会有地祇处理。”
姚商菁便放了心。
姒楚念看着华颜,想说些什么,可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起当年梵卿无意间同他谈起的一件事,于是说:“容炫当年也做过类似的事。”
华颜眸色一动,抬头看向姒楚念。
看来他并不知道,姒楚念想。
果然他们是分不清的。
有些时候还是当局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