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他飞升成神后,荒石山竟逐渐长满了树,有关他的传说也在此地流传,荒石山改名幸苍山,镇子也逐渐发达起来了。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却尘神君,毫无关系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却尘预感到自己即将陨落。
作为凡人出身的神君,他的寿数比其他神道短得多。
不过,于他而言,已经太长太长了。
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他某一天去天庭见故友时,遇到了一位女星官。
他确信从没见过那位星官,但是,他与那人擦肩而过时,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亲切而哀伤。
他知道,那是沈小妹。
于是,他回头,叫住了那位星官。
“不知星君可曾下凡?”却尘问道。
那星官规规矩矩向他行礼,笑道:“神君不是知道,星宿不得下凡投胎啊。”
她果然忘了。
按照天庭规矩,若有仙吏私自下凡,回来之后,要被抹去一切凡尘中的记忆,并受惩罚。
却尘看着那陌生的脸,心下闪过一丝苦涩,却依旧面带微笑,说:“是我糊涂,冒犯星君了,抱歉。”
那女星官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又被却尘叫住。
于是,她又回头,见却尘依旧站在原地,便疑惑地看着这位奇怪的神君。
那神情太熟悉了。
却尘一时愣住了,星官见他不说话,便出声提醒:“神君?怎么了?”
却尘回过神来,歉疚地笑了,问道:“敢问星君名号?”
“在下胥黎星宿,神君有事尽管吩咐。”
却尘礼貌地笑了笑,轻声说:“没事,多谢。”
他们就此别过。
几日后,却尘最后一次进了自己的神殿。
怫意来看望他了。
神君们不会透露自己点上去的仙道,即便得知其他神道与一些仙道的渊源,也会缄口不言,毕竟,这种事情传开了,会受天道责罚。
其实,神君点人升仙,往往凭缘分,最主要的是遵从天道的意思,所以凡人飞升后便会默认自己是天道钦点。
此前,却尘不知怫意便是当年点他成仙的神君。
他与这位同样修清道的神君只有几面之缘。
不过,他回头对上怫意的眼睛时,看见了当年祥云笼罩下的神君。
“你始终没有忘却前尘。”怫意缓慢地说道。
却尘听了这句话,想起了飞升神君时的那种感觉。
他没有继续看着怫意,而是转过身,仰头看着自己的神像,问:“那您为何还要助我成神?”
“你不会因前尘未断而犯错。”怫意语气冷静。
“成仙成神,庇佑苍生,然苍生各有命数,我又庇佑了他们什么呢?”却尘说道。
“你不是帮助许多乌有命的凡人得到了更好的命运吗?”怫意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啊,做凡人的时候,很有神性,成神后,却又忘不了前尘。”
却尘从做凡人时起,到后来成仙又成神,自始至终都没变。
然而,始终如一才是最可怕的。
怫意这话其实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因此,她又换了话说,“修清道,凡人出身,后飞升神君,你是第一人,日后,足以载入通典。”
却尘并不在意她的评价,而是问道:“神君,你说——修清道会变得麻木吗?”
怫意没有说话。
于是却尘继续说:“我自从飞升后,时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前几日,我见到了胥黎星君,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痛苦。”
“明明我们都很好,苍生也没有因为我们中任何一个的私心而受难,但我为何会觉得遗憾?”
怫意在听到“私心”二字时,抬起了眸子。
但是却尘背对着她,并没有看见,只是自顾自继续说着。
“为何天道喜欢在馈赠之前,先剥夺人的一切?甚至美其名曰——淬炼。”
“当年的沈小妹,本就不该留在世间,而且,凡人换童子,是不合规矩的。”怫意好似答非所问。
“我明白您的做法。”他声音很低。
殿内静默良久,怫意很正式地说:“却尘神君,留下一个重境吧。”
“留给何人?”却尘依旧背对着怫意。
“万年后,万一会有人懂你呢?”
“怎么?还会有凡人出身的神道?”却尘徐徐说到。
“不知道,不过,你等的人或许不是。”
“我会留下重境的,神君。”
怫意得到了答复,准备离去。
却尘突然叫住了她。
她转身,看见却尘也转过来看着她。
“清道这条路,太不容易了。”
怫意眸光一颤,伫立良久,却只说,“没有哪一条路是容易的。”
随后,怫意迈出殿门。
大门随之关上,门内的神君没再出去。
几日后,却尘身上泛起刺眼的白光,殿内的神像剧烈颤动。
他仰头注视着自己的神像,自语道:“回首望去,我这一万多年,无论是错过,还是得时,都是那么的命在难逃。”
强光太过刺眼,姒楚念他们用袖子遮了一下眼睛,听见神像訇然坍塌,身上的斗篷也被震碎了。
随着却尘的神陨,重境也缓慢消散。
姒楚念在重境渐渐稳定时,正了身形,问梵卿:“却尘最后那句‘清道不易’,会不会动摇了怫意神君后来的立场?”
“或许吧。”梵卿的声音落在了重境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
他们回到了幸苍山下,进去时的那株大树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枯干,张牙舞爪地戳在一边。
叶枥也变回了人形,或许是刚刚得知自己的前尘,还有些迟钝。
姒楚念方才在重境里没有感觉,如今一出来,精神不再紧绷,放松下来后,疲惫感铺天盖地般袭来。
他身子一软,倒向梵卿,便阖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