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去种。”沈大夫像小时候故意逗她那样,没有答应。
那时的小妹,便会哭闹,或者撒娇,反正最后哥哥都会帮她的。
但是这一次,她却说:“我找不到好地方。”
沈大夫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回复她:“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到了儿时光阴,聊过了曾经对未来的期待……
最后,沈小妹靠在哥哥肩上,眼中含着泪花,却依旧笑着,说:“要是有下辈子就好了,我还要做你的妹妹。”
“或者,我做姐姐也行,到时候,我给你糖吃。”
沈小妹幼时不高兴了,哥哥便会偷偷塞一颗糖给她,小姑娘见了糖,瞬间喜笑颜开,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笑起来足以让任何人放松。
“好。”沈大夫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哥哥,怎么突然这么亮啊,有点晃眼。”
“那我给你遮着些。”沈大夫将手轻轻放在小妹的眼睛上,感觉濡湿一片。
他们幼时,常常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妹妹嫌亮,哥哥便帮他遮着,结果自己也困了,就用掀开的书盖住两张稚嫩的脸。
等到小妹再醒来时,察觉到脸上的沉重时,便一下子会坐起来,气愤地把哥哥也一起薅起来。
只是今天,哥哥没再睡着,妹妹却没再醒来。
这一天,正好是八月初九。
沈大夫感觉到身侧的人一动不动了,先是轻唤了几声,没有回声。
千般寻药,万般祈愿,小妹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肩膀在上下抖动。
最后他紧紧抱着小妹,恸哭。
一旁的姒楚念目睹着这一切,很能共情,也有些难受。
梵卿若有所感,轻轻唤了一声“阿念”。
这是姒楚念渡劫回来,他第一次唤他。
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好像已经有千百年没当面这样唤过他了。
姒楚念回过神,发觉梵卿的手正搭在自己肩上,轻拍了两下。
他转头看着对方,用眼神示意自己没事。
当天晚上,沈家医馆门上系了白绸,长明灯燃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来吊咽的人很少。
当地有说法,未出嫁的女子去世,是极其不吉利的,不兴凭吊,说是不仅会给凭吊之人带来不幸,还会对逝者一家不利。
但是,陈木匠登门了。
“哥,我和小妹既订了亲,那婚姻便是作数的,我会办一场冥婚,继续娶她过门,让她进我们家祖坟吧,百年之后,我们还是夫妻。”陈木匠红着眼,请求道。
民间有习俗,未婚配的人如果去世了,必须要配阴婚,或者与活人婚配,当作活人已故的配偶,否则便会成为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当然,六合神祇并不管这些,这只是民间传说罢了。
沈大夫站在小妹灵前,面色惨白,目光没有聚焦。
过了一会儿,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陈木匠。
信上写:本有一世之约,奈何我福薄命浅,天不垂怜,从此天人永隔,你我婚约取消,愿君得遇佳人,子孙满堂,福寿永昌。
信的最后一行字墨迹稍浅,或许是写信的人后来又补上的:就当予我自由身,不受羁绊。
陈木匠看后,泪流不止,最终按照小妹的意思,放弃了婚约。
其实,他们都明白小妹的良苦用心。
沈木匠若将她迎进门,再娶便是续弦。
他一辈子还很长,她终究不忍心毁了他一生的幸福。
小妹下葬后的第二天,沈大夫便开门继续行医了。
他依旧温和,只是不常带笑了。
但是,有小孩子生病,他还是会掏出一块糖。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沈大夫照常行医,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接受了孤身一人的生活。
九月廿日。
这天,是沈大夫的生辰。
自从父母过世后,沈小妹便主动承担了为哥哥过生辰的任务。
他来到这个镇子的第一个生辰,小妹在晚上医馆关门后,突然端出一碗面条。
“哥哥,生辰喜乐。”晚上照明的烛光映在小妹含笑的眼睛里,明亮得像天上的繁星,她期待地说,“这是我跟着王大娘学的长寿面,我可学了好久呢,你快尝尝。”
其实,连他自己都忘记生辰这一茬了。
他端起碗,吃完了那碗面,连汤都没剩。
小妹那时才十岁出头,从来没有做过饭,但是那碗面,却是色香味俱全。
小妹还是那么聪颖,学什么都快,一次就能做好。
后来,小妹年年记得为他过生辰。
沈家本来就门衰祚薄,他们兄妹在世间只剩彼此了。
当一个人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亲人时,便会格外珍惜这份亲情。
但是,今年不会有人为他过生辰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重境里的时间变化很快,几个时辰,姒楚念他们三人便看完了沈大夫的过往。
沈大夫走到那株鹅耳枥前面,浇了些水,摸了摸它的枝叶,垂眸看着它,姒楚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现在感到了强烈的哀伤。
这是重境之主带给他的。
这一夜,沈大夫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辰。
他注意到了一颗星。
年幼时,小妹尚未降生,他喜欢窝在母亲怀里看星星,那时他很喜欢南边的一颗星星,虽然在漫天星辰中,它并不起眼。
可是小小的他一眼就能看见它。
后来有一天,他再没见过那颗星。
直至今日,他怀着孤寂与落寞,再次仰望,看到了那颗久违的星星,忽明忽暗,闪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