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船一路南下,雁翎更觉得两岸的风景确实是见过的。于是她对徐宗源道:“太医令大人,我们好像到了岭南。”
徐宗源觉得既然已经到了岭南,也可以多少透露一下他和杨诗瑶今后的打算。
“我已经在临河一带租了带门脸的房子,打算一边行医一边隐居。”
雁翎一听“临河”二字,脸色微微有些触动,徐宗源也敏锐地觉察到了。
“我记得阿翎就是岭南人士,难道你的故乡就在临河吗?”
这对徐宗源来说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因为他们逃亡隐匿,最重要的还是要避人耳目。若是雁翎在岭南有熟人,反倒是不好。
雁翎想了想,如实对徐宗源说:“我是隔壁小塘镇的人,临河富裕繁华,我只是从前和人到临河游玩过。其实说不上有什么熟人。我在岭南没有亲人,才会北上寻亲,就算岭南还有人认识我,但是到底也不多。平日我可以戴面纱网巾,若是大人还觉得不妥,我可以随时单独离开。”
徐宗源了然,既然雁翎如实说了,他也觉得不太有赶人走得必要,甚至雁翎能说当地的方言,熟悉当地的风俗,对于杨诗瑶和他来说,或者助力大于麻烦也未可知。
“我既答应教你医术,也不想食言,若是有什么变数,今后我们也只能见机行事。”
雁翎深谢了徐宗源,又问起另一件事:“大人与大小姐,应该办一场婚仪。虽然是隐姓埋名,但从此以后也是夫妻了,总要给个说法。”
这件事倒说到徐宗源心中所想,素日心境平若止水的徐宗源,闻言甜甜一笑,雁翎才发现他竟然还有酒窝。
“到了临河,我们的确有打算拜天地。”徐宗源语气中满是期待与温柔:“只是不能大张旗鼓,岭南风物与京师大相径庭,还需要阿翎多帮我们操心一下,简单的有个仪式就好。”
“好。”
*
一个月后,临河郡的一间名为“上池斋”的药铺开门营业。药铺临街,往后面走则是前后三进、两厢一楼,徐宗源和杨诗瑶住在厢房,而后院的二层小楼,归了雁翎独居。
上池斋的名字也很有意趣,取自“上池之水”,《史记扁鹊传》中曾经记载: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
这个名字很风雅,徐宗源亲自写了牌匾,工人们将匾额高悬,徐宗源看着三个大字金灿灿地挂好,一切都按部就班。
穿过药铺的后门看向连廊,杨诗瑶莞尔一笑,小小的眼睛眯起来自带着善良温厚,让徐宗源觉得这里纵然是天高皇帝远的他乡,却是他的此心安处。
雁翎整日看两人情愫绵绵,也跟着姨母笑着。偶尔划过的一丝失落,也被忙碌填满。
徐宗源的药房归了雁翎,她现在还不能有独立开方的能力,却已经可以熟练地抓药了。
转眼间已经是岭南的夏日,徐宗源和杨诗瑶一起商议了婚期。就在过了端午以后,夏至之前。
杨诗瑶看着雁翎带着面纱出出入入帮她们操办,不禁感叹命运的不可测。
原本,若非阿父要出征,本来这个盛夏,她是要嫁给赵桓征的。
三人本来好好的在一起商量婚事要准备的东西,杨诗瑶看着大红的喜烛,忽然说道:
“不知阿父有没有凯旋归来,知道我‘死了’,会不会去寻太子的麻烦,朝中会不会掀起来什么风浪。”
雁翎没有想到杨诗瑶还对京师有牵绊,便提醒她:“无论京师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能再动摇,从此唯有在临河扎根下去了的决心,太子那般睚眦必报的人,我们不可以冒险。”
杨诗瑶点点头。
雁翎虽然这样劝服了杨诗瑶,但却因为杨诗瑶内心仍有对京师的羁绊而感到焦虑。
她实在是太不想回到那个深不见底的东宫了。
于是夜里,她做了梦,竟然是关于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将军。
梦中杨雁翎混迹于百姓之中,而人声鼎沸的道路中央,一辆囚车缓缓冲开人群出现,里头杨世延穿着带血而破漏的囚衣,脸上全是溃烂的伤。
一切都已经是败绩,但是大将军如虎落平阳,那个威风凛凛的武将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唯有乱发中的眼神依旧是威风凛凛,仿佛是在维护一声戎马精忠报国的最后尊严。
昔日权倾天下的权臣,被投入了囚笼,他曾经横刀立马,舍生忘死忠君护国的过往,似乎会被整个国家立时忘个干净,众人指指点点地谩骂他是试图篡权的不轨之徒。
雁翎在梦中发不出什么嗓音,只听到两侧拥挤的人群不停地谩骂着:
“这个杨世延,一心谋反,太子有意与他的养女联姻,他却和养女一同密谋造反,要陷太子于死地……”
“国家给了这种人兵权,那就是养虎为患,这种奸臣不杀不行……”
“多亏太子殿下是个贤君啊,不然还不得让这种坏人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