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赵桓征接连数日没有回他一直住着的秋爽园。
那夜东宫发生的事,只有姜望、藿香等少数几个近侍才知晓真情。然而却已经在东宫广泛的传播开了。
只是不明真相的众人,总是免不了添油加醋,他们自然不敢编排太子,于是将雁翎说得十分离谱。
有人说雁翎是石女,太子喜欢她,却在宠幸当夜被吓了一跳,因此厌恶不已,以后恐怕就只有放逐的命运了。
还有人说雁翎是在寿宴当天得罪了杨大小姐,太子正妃没有进门,太子就有了宠妾,自然要被施以颜色。
无论如何,雁翎还是和藿香几乎一样东西都没有带,换上了医女的衣裳,搬去了岐黄院。
赵桓征命太子詹事府的人,将从前赐给雁翎的各种珍宝都一一收缴,除了她入宫时的那枚金簪。
就连当初他不辞而别时馈赠的玉佩,也没有再还给她。
“真是小心眼。”雁翎在心里对赵桓征腹诽。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赵桓征对她真心,其他的赏赐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大概是从头至尾都不觉得这些奇珍异宝属于自己。
而且藿香也不在侍奉在雁翎左右,而是成为了雁翎的掌事女官。
虽然如此,藿香也并不敢真的将雁翎看成手下可以驱使的人,毕竟赵桓征对雁翎的在意,她看在眼里。
万一,哪一天喜怒无常的贵人又想起了雁翎,也未可知。
只能说,君心难测。
倒是雁翎,忽然从雕栏玉砌的秋爽园搬到了朴素到有些简陋的岐黄院,似乎没有任何失落,反而一直以来暗淡的双眸,重新闪烁出了神采。
藿香从前在岐黄院是有舍房的,如今不过是多加了一张床而已,一切也都是驾轻就熟。
雁翎从前在民间,只是跟着阿娘粗习了一些烹饪之术,至于医术是一窍不通。
但自古药食同源,有些烹饪需要用到的香料,也有药性,也是药材。譬如给肉类去腥的八角、桂皮、白术和肉蔻,又譬如用在羹汤里润肺化痰的玉竹、百合和莲藕。
岐黄院的院子里摆放着各种药材,药柜里散发着药香,让雁翎心驰以往。
几乎是连舍房的用具和寝具都还没有完全安置好,雁翎就央求藿香带着她去岐黄院的药房和仓库增长见识了。
从前藿香只是觉得雁翎心地善良没有架子,如今看来这姑娘简直是没有脑子。
若是一般女子,从奴婢变成了宠姬,还不知道如何庆幸,雁翎却整日闷闷不乐,无论太子赏赐她多少金贵的东西,如今备受冷落又被风言风语说得如此难听,雁翎却像根本不在意的模样。
只是按照赵桓征的旨意,岐黄院接受了庞大的中药材炮制的工作,而雁翎又是岐黄院低阶的宫女,要忙的工作简直太多太多了。
詹事府的人拿来了太子亲自拟定的岐黄院接下来要做的工,让藿香这样在徐宗源身边时间不短的医女都看得瞠目结舌。
“这,这也太多了……真的是我们两个人嘛?”
送来詹事府公文的内监一张苍白的肥脸,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森然之感,嗓音尖细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殿下的意思,难道洒家还敢假传懿旨?此处本就是下院,东宫可不是什么地方都是秋爽园那般清净。”
一句话堵得藿香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赵桓征让她们两个在这里日以继夜做苦力,还没有征询过岐黄院真正的主事也就是太医令大人的意见。
自然,他是天潢贵胄,东宫一草一木都是他说了算,但是这样对雁翎一个小女子的针对,东宫人人看在眼里。
需要炮制的药草每日清晨刚刚天亮就会送来,尽管藿香很有制药的经验,也没有一个人干过这么多的活。
雁翎还没有入门,白日里藿香只能边教她边做工,开头的数日简直累得腰都站不起来。
尽管岐黄院的制药规模比起太医院来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太医院负责炮制药品的侍者和医师有几百人之众,而如今岐黄院只有雁翎和藿香两个人,纵然是几味中药,太医院这样不停地搬来新收的草药给二人,工作也是源源不断,一眼望不到头。
好在雁翎是吃过苦的,藿香又很会教,没有多久她就已经非常上手,虽然岐黄院交差的日子总是比太子詹事府要求的要推迟一些,到底没有太过拖延。
藿香甚至有点惊异于雁翎那种随遇而安的宽心,白日忙到深夜,她竟然还在逐字逐句地看《内经》和《调变》这样的医书。
她认识的字本来不多,一页书,要看半个时辰,才能囫囵吞枣的弄明白,然而就算如此,仍然孜孜不倦。
藿香不仅仅惊异于她的豁达,还有点佩服她的勤奋了。
就拿草药来说,一般一个人认全了常用的八九十味药,需要个把月,而雁翎特别用心,不过七八日已经能把常用药材认不出错。
“姑娘这样喜欢医术,这我倒是真没想到。”一日做完了手上所有的活计,藿香对正在桌前苦读着的雁翎忍不住感叹。
“从前没有机会,如今有藿香你教我,我真的恨不得明日就能像你那般给人号脉,开方。”
藿香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会的也不多,若是太医令大人教你,肯定比我要快。”
两个人都在心里叹息一声。
雁翎从藿香那里,断断续续也听说了很多赵桓征和徐宗源从小的相识相知,从前在太学读书时,也曾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如今,两人应该是没有从前那么亲厚了。
雁翎已经明白赵桓征到底在气什么,对藿香道:“我对太医令大人只有尊敬,并无旁的心思,只怕有人吃错了醋。”
雁翎向来是个极为自省的人,进一步说:“若是因为我,太医令大人不能得到贵人的信任,大好的前程都耽误,那倒是罪过了。”
藿香却笑了笑,言语深深地安慰雁翎:“可能太医令大人,也对殿下心有嫌隙呢。”
雁翎将书本都合上了,倒是一脸好奇的模样:“太医令大人不是臣子吗?哪有臣子还敢对君上有什么不满的?”
藿香自然知道里头所有的事,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雁翎。
她看一眼岐黄院的周围,四下静谧为人,整个东宫应当没有什么别的地方比这里更受人冷落了。
看上去太子已经对雁翎没了兴趣,两个人也许会在岐黄院一直做工到老死,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了,何况——这些也似乎不算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