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亥时一刻,已是极深的夜了。
颜露见靡乐还未返回,心里着实担心得不得了,心想今天说错了话,把那些不高兴的陈年旧事告诉了小姐,让本就因学习劳神的小姐迟迟未归。
但她也没有办法,前些天小姐就因为不知旧事,扰了夫人,又在退婚当天,见到父母为此争吵,这些不愉快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除了她这个丫鬟,也没什么人愿意告诉靡乐这些。
颜露不想此事惊动夫人,只得自己和其他几个侍奉靡乐的侍女一起在靡府寻找。
这一找,就发现夫人老爷都已入睡,黎鸢那处也静悄悄的,没有动静。却是靡垩那间厢房依旧点着烛火,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颜露站在外头,不知要不要打扰:靡垩刚从柳嵘返回,明日便要进宫复命,为此事忙碌到这个时辰也不无可能。但他房间里的动响又着实古怪,像是在与人交谈。
一番思索,其他侍女那也不见消息,颜露还是决定去问问。
只是就在她迈出脚步,便看见着一身素色衣衫的靡乐从里间出来,表情较离开时少了悲伤迷茫,多了凝重严肃,不知是和靡垩说了什么。
靡乐见到远处的颜露,皱眉一笑:“怎的找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一会就会回去么?”
“小姐这一去就是个半时辰,又是深夜,奴婢委实担心。”颜露眼含泪光,小巧的眉眼均皱成一团。
靡乐拿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没有办法:“那我们现在回去吧?也是该歇息了。”
“只是小姐在靡垩少爷的屋子做什么?”
“嗯……今日我听他说的那些故事甚是有趣,便又来听他说。也排一排听你说的那些苦闷。”
靡乐随便寻了个理由,看颜露应该也只是随口一问,没让她生出疑虑。
至于靡乐为何要隐瞒她来的真实目的,一是要替靡垩保密,府里没人知道他的天者身份,他也不希望他人知道。二来是她自己也是身份成谜,没有定论,靡垩叫她先不要张扬,说是朝中有心者甚众,多一张不为人知的底牌总不是坏事。
好在靡垩与楚离不同,靡乐今夜与他交谈,收获甚多。
同楚离讲得一样,靡垩也没有直接言明天规中的道理,说怕引来注视,只是旁敲侧击、循循引导。但靡乐却生出古怪,她听着靡垩的讲述,就觉得是心里本就有这些东西,他一提,她就能明白。
难道这也是她那未知身份的原因?
如此一来,她凭空有了些猜想:既然这些奇异本身就存在,关键在于她是否能意识到,那今日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不知再瞧自己的眼睛,能否看出些什么!
靡乐盘算着,跟颜露回房,待到她们伺候完毕,都回了后房睡去,又翻身下榻,点起烛火,坐至梳妆铜镜之前。
这一瞧,果然看出了些不同!
黄铜镜中的靡乐周身飘着若有若无的雾白,一对银白灰亮的眼眸比昏暗的烛火更加明亮,瞳孔像是皎皎月光下的白莲,眼眸底端又仿佛流淌着星辰,闪着寒光!
“这一世的白巫,你可算醒了。我睡了这十余载,都快长出锈来了。”
一声轻浮不羁的男声在靡乐的脑海里响起,镜子里的她双眸银白流转,随即浑身一抖。
“谁!”
“今日那小子说的倒还听得过去,没给你种一颗不正种子……只是知道的也不多,勉强算是无功无过。”
那声音没有回答,自语道。
“哈哈,这次好巧不巧生在了朝野腐糜之中,日后可好玩了!白巫,你说是不是?”
靡乐皱起眉头,白巫是在叫自己?这是楚离说的那个身份?但那又是什……
她思索间,又对上了镜中的银白,脑子一空,感到许多知识鱼贯而入,但又想不起其中细节,涨得她难受。
随即,她又久违地感受到当初被楚静附身时的焦躁,身体里的血像是烧了起来,逼得她只能伏在桌上,双拳紧握,额头沁出冷汗,喘着粗气。靡乐怕异动引来侍女们,愣是忍着没出一声。
“红巫那厮也真是麻烦,自己染了个不干净,还要拉你垫背。嗯,不能便宜了她,日后再去找她算这笔账。”
此时靡乐已经没空理会脑中的声音在嘟囔什么,那些不适占据了她大半的意识。
只见她周围的白雾翻转流连,浮动中慢慢渗入她的脊背。
待到所有的淡白都被吸收,靡乐这才感觉脑中的汹涌停止,身体的灼烧感也消失。
“如此,就是通晓了天意。”脑内的声音不咸不淡地说道。
“感觉可还好?”
靡乐一面平复起自己的呼吸,一面回忆起方才暴风般席卷她的那些意识。
……
天地间不曾有神,所有的伟力在世界诞生之初就流转在世间,无拘无束。
后来,人的意识出现,渴求着呼风唤雨、生长生命、毁坏制暴的奇伟,这也唤来了权能的驻足,人们拥有了相应的伟力。
本来自由的力量被限制,为人所用。
但很快,权能的泛滥招致灾祸:所有融入了创世之力的凡躯被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夺去了意识,成为了行尸一具,肆意播散人的苦难。
那就是最初的天者。
容纳了天的力量,却难以自持的可怜人。
只是世界尚有创造的奇迹,人便也有人的伟丽。
那些力量吞食了人的意志,自然难逃被影响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