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膳司后苑墙角处,有一道昏暗的灯影在草木后忽明忽暗地闪烁。
见前面二人迟迟未有分离的迹象,碧雯不免低声催促:“贵人,您快些吧,再拖下去,恐要叫人发觉了。”
裴贵人好容易收回的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她紧紧握住裴充的手,收敛了些泪意,又道:“你眼下再挨挨,姐姐迟早要让你离了这苦海。姐姐,姐姐”,一语未尽,泪又落了下来。
裴充亦眸中含泪,宽慰她道:“姐姐莫要伤心,贵妃现看重我,这尚食局里头,捧着我的人也有好些,我的日子并不难过。”
听到贵妃,裴贵人咬牙切齿:“贺兰氏那个毒妇,为了拿捏我,把你弄到宫里做了太监。这笔帐,我一定会找她还上!”
碧雯又催促了声,裴贵人纵还有千言未说,也只得洒泪别了裴充。
回宫的路上,碧雯提着宫灯走在裴贵人前头给她照路,听身后仍有啜泣之声,劝道:“贵人也不必太过伤怀,难时已然熬过来了,往后想来也会越来越好。”
裴贵人叹:“看到充儿如今这般,我这心里头就跟刀割的一样,我恨不得,恨不得”,还未说完,碧雯便忙止住了她:“贵人慎言。”她压低了声道:“贵人,这宫里可到处都是贵妃的眼线,莫要平白添了祸事。”
见裴贵人余怒未消,她又缓声劝:“贵人,您就算不为自己想着,也要为两位哥儿想着啊。裴家的一切,可都指着您呢。”
裴贵人长吁一声,未再作言。
行至谿汕湖旁时,裴贵人忽而道:“碧雯,你听,是不是有箫声?”
碧雯闻言细听了听:“确实有箫声,好像是从湖上传来的。”
“宵禁已过,何人敢在皇宫内奏乐?”裴贵人有些奇怪。她向湖边走了几步,而后却止。
谿汕湖上,有一双才子佳人身着月白衣裳泛舟徐行,仿若神仙眷侣。才子悠然吹箫,箫音清溯,有如无射(yì)之声噌(chēng)吰(hóng),更比箜篌之色悄然;佳人翩然起舞,舞姿轻盈,窈窈而转,宛若嫦娥之影绰约,可堪玉环之势娇柔。
观者目光渐有迷离,难道这便是帝王放于心上的人吗?
钟过四更,二人才回到绛茗轩。李常德见玥美人被皇帝抱于怀中,似已入眠,心下骇然,却不敢多言,只道:“皇上,时辰已晚,您去歇息吧。”
“玥美人已睡下,着两人进来服侍她,动作要轻。”公西韫说话间已不觉放缓了声音。
李常德应下。后妃获宠,时而有之。可这位,怕是不同。
坤宁宫里,皇后递给宋湘宁一个香枕:“玥美人,你看看,这香枕如何?”
宋湘宁接过仔细瞧了瞧:“做工尤为精巧,香气也是正好。只是,”她又闻了闻,后道:“这枕香中似乎放了些药物?”
一旁宫嬷嬷笑着回道:“皇上近年来夜间常常睡得不甚安稳,娘娘顾恤龙体,特地给皇上做了这安神的香枕,里面自是放了药物在的。”
宋湘宁了然,而后一笑:“原来只知娘娘贤德,却不曾想也这样有心。嫔妾也入宫了些日子,竟还未发觉皇上夜间睡得不安。”
皇后轻声一叹:“难为你没察觉,这原来也有缘由。当年先帝自姑母走了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忽而便一病不起,走得突然。故而也未留下圣诏,使得皇上灵前即位,根基不稳。登基后不久,永州封王献王便以皇上继位不明为由发动了叛乱。
“皇上才了了国丧,未料此变故,有些措手不及。献王封王多年,兵力雄厚,几次大败皇军,险些逼宫。后来皇上御驾亲征,欲与其背水一战,大振了士气,这才擒了逆王。但皇上于战事中龙体有伤,回宫后便病了一场,醒来后,从前的一些事便记不得了。而自那之后,夜间也常睡得不安。”
原来如此,难怪他似乎已忘却了在衢江的那些事。宋湘宁的心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轻到她自己也未留意。
“娘娘,药熬好了。”云夏端着药碗走进唐福宫内。
意贵妃接过,问道:“可有旁人发觉?”
云夏笑着道:“娘娘放心,这药是奴婢亲自熬的,旁人不知,也做不了手脚。”
“娘娘,给梁美人保胎的赵太医来了。娘娘可要见他?”绮药走进宫中问。见意贵妃点头,绮药遂出去将人请进。
“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金安。”赵太医跪下请安。
意贵妃让人上前扶了起来,又笑道:“梁美人自有了喜后,一直是由赵大人照看着。如今皇后有恙,本宫代掌凤印,六宫之事难免要多上些心。故而今日叫大人来也不为他事,只是想问问,梁美人的胎如何了?”
赵太医俯身,恭敬道:“梁美人怀象甚好,并无不妥。只是美人秋日里有些肝火过盛,但也不足多虑。微臣给梁美人开了些清凉怯火的方子,服些时日,便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