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这个刚学一个多月的半吊子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不是显得很可笑?不用回头,她都能想象出对方那张冷清的脸上带着的嗤笑了。
不能想,越想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是手忙脚乱。梁含章急得大汗淋漓脑子一片空白,神色尴尬得不像话。
早知道就不该听公主这个馊主意,真的太为难她这个五音不全的人了。
直到一声低呼将她拉回现实,梁含章才发现李琤已经蹲到自己旁边,干燥的大手正握着她的小手,两只手肤色迥异。
“殿下……”她脑子仿佛不会思考了一般,喃喃自语的叫着,眼睛呆怔望着对方。
李琤轻叹一声,举起她手道:“手都被琴弦划伤了,你竟没发现?”
梁含章循着对方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这才发现白皙的食指上有一颗豆大的血珠渗出。
她……不但弹错了好几个音节,还在殿下面前被琴弦划伤了。这都叫什么事儿!
她不要面子的嘛?
女人垂下眼睫,脑袋缩回脖子中,日常扮演鹌鹑。
看她这个反应,李琤清楚,她是真没发现自己手指被琴弦划伤。思及此,他都忍不住被气笑了。
到底是谁说奉仪是潜入东宫当卧底的,就她这个猪脑子,能带什么情报出来?
“孤让人请医官来给你包扎”,他冷冷丢下这句话,打算下去唤李福请人过来。
却被小女人拉住了衣角,她一双眸子早已雾濛濛的,水珠将落未落,扁着嘴巴祈求:“殿下莫要怪罪臣妾……”
李琤觉得今天他跟眼泪犯冲,好说歹说哄着赵瑜才没让小家伙再掉眼泪,没想到来这里又看见这女人眼里汪着一包泪水。
他略一迟疑,到底停下了脚步,坐在旁边温声询问:“你怎会在这里?”
梁含章不大好意思,低着头回:“是妾叫公主安排的”。
“所以赵瑜千方百计唤孤前来就是受了你们的指使?”
梁含章:“是”。
李琤:“何时学会弹琴的?又是谁教的你?”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问,梁含章有些招架不住,硬着头皮回:“这一个多月来,妾身经常往来公主府,是公主教妾弹的”。
“她说妾身为奉仪,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殿下的面子,也该学些陶冶性情的雅事,故而妾才斗胆向殿下献琴……”
“你弹得很好”,他正襟危坐在一旁,意态从容,“不过下次不用弹了”。
梁含章被他的话吓得一惊一乍的,先是夸她弹得好,下一句又说不用再弹了。难道说她的弹奏真的不堪入耳?
可她听着也还好啊,也才错了几个音节而已。毕竟才学这么点时间,能弹成她这个样子已经算不错的了,连公主都说她天赋颇高。
只是,好像这天赋在殿下面前不值一提。这男人方方面面都远超常人平均水平。
“是不是洛华曾对你说孤喜欢琴音?”李琤思忖片刻,不由问道。
梁含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对方。他怎会知道?
“其实,孤并不喜欢琴音,之所以常常抚琴,纯属打发时间”。男人醇厚的嗓音缓缓道。
梁含章:“……”就这样?那她这段时间千辛万苦学习算什么,还以为投其所好,没想到到头来是个笑话而已。
“其实,孤之所以经常抚琴,是因为小时候遇到了个小女娘”,李琤思及往事,唇边下意识勾起一抹淡笑,眼眸也变得温柔起来。
“当时孤被戾帝的人作为质子囚困在长孙府不见天日,李福也不在身边,没人记得孤,孤就像被老天遗落在世间的弃儿一般,听着外面的鸟叫蝉鸣,连门都出不了”。
直到他遇到那个小娘子,长得唇红齿白,走路喜欢一蹦一跳,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偷偷爬上阁楼冲他甜甜的笑,还用胖乎乎的小手抓他,喊他“阿兄”。
她告诉他自己名字叫“阿琴”,是长孙府的小奴婢,当时妈妈采买下人时见她可怜,这才偷偷买下她养在长孙府。因年纪小又受院中无儿无女的妇人疼爱,她鲜少要做什么活计。
有吃有穿还能玩儿,她简直把长孙府当成自己家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个眉眼弯弯的小太阳,李琤觉得,他当时被困在长孙府的那段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阁楼下有守卫重兵把守,这些平日舞刀弄枪的武夫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却独对小女娘偷爬上阁楼的事置之不理。也不知是觉得两个小孩儿聚在一起翻不起什么浪花,还是觉得小女娘可爱不忍为难。
总之,二人就这样偷摸着相处了半年。半年来,因为阿琴的陪伴,他的日子不再是一片晦暗。他也不再沉湎于被父母当做弃儿的痛苦中。
后来,毫城被破,他被戾帝绑在城楼柱子上以此要挟楼下的父皇,命令父皇退兵。
父皇没有上当,手中的利箭刺上来,没入皮肉的一瞬间,他竟没感觉丝毫疼痛。在心底蔓延的,只有无尽的失落。
那一箭斩杀的不仅是他对鲜少见面的父亲的孺慕之情,更是他与父皇的血脉恩情。血脉至亲,不过如此。
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责怪父皇。当时乃危急存亡之秋,他没得选择。
只是,李琤无数次在心里想,若他是一位父亲,绝不会亲手射杀自己孩子,更不会多年来将自己孩儿养在外面不闻不问。
后来,所有人都断定他必死无疑,他却在九死一生中成功活了下来,最后凭借着嫡长子的身份继承储君之位。
他的人生,逐渐走向坦途。可是,他的小女娘,却再也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