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的神情始终充满光彩和喜悦,对我而言竟是那么重要!
而我可能愿意付出一切,以确保自己不会失去那种感觉——那既是一种能将所有意识都浸没和搅碎的,如同春天解冻的碎冰一路欢歌着涌向下游般流向他的永不疲倦的爱意;也是一种纯粹到极致、原始得近乎本初的力量,是在这世界上蛮横地、温柔地牵引着我的绳索。
一端系着我漂泊在虚空中的灵魂,另一端连接着那危险的、闪亮的光曙之地。当我从漆黑进到光明,我分明听见了黑暗在我身后发出愤怒咆哮,而在靠近黎明的瞬间,每一寸肌肤都战栗着对未知的隐忧,可灵魂的蹁跹却让我品尝到的快乐无以言表!
“可是,我还没见过你家人呢。”半晌后,在他满含忐忑与期待的目光里,我微微垂眸,轻声说。
他的面庞刹那间燃起狂喜,就像旱季干枯蜷缩的花朵,在潮湿气流裹挟着生机来临之际,蓦然撑开花瓣的绚丽。
“他们都非常喜欢你,早就期待着能见到你。你完全不必担心他们的看法,我跟他们说我找到了此生的挚爱,他们都为我感到开心。”
“甜心,要是你在意这件事,那不如就现在见个面吧。”他热切地说。
“现在?”我失声惊呼。
他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就现在!我这就给西蒙妮打个视频电话。”他的手已经飞速伸向口袋。
我顿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大脑仿佛被一键清空。老天啊,巴西和希腊足足相差了5个时区,此刻的圣保罗仍然陷在深夜之中。在这么晚的时间去打扰他的家人,真的合适吗?这会不会显得太过冒犯了?
“里卡多,等等,现在这个时间——”我的话音还在空气中慌乱回荡,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迅速点击,拨通了电话。
“里奇?”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疲惫但依旧温和的声音。
紧接着,画面渐渐清晰,屏幕里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她有一张和里卡多相似的面容,头发有些凌乱,睡眼惺忪,但眼神里满是慈爱。
“晚上好,西蒙妮。”我身边的男人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我想让你们见见佐伊,我们正在雅典度假,就在刚才,我请求她成为我的未婚妻。”说着,他迫不及待地将手机镜头转向我。
紧张在心底翻涌,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好,西蒙妮,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
出乎我意料的是,西蒙妮的眼中居然闪过惊喜的光芒,整个人刹那间精神了许多,原本带着困意的眼神变得明亮有神。她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和我身边这个男人如出一辙,温暖而亲切。
“宝贝,别这么说,我一直盼着能见到你,里奇实在是把你藏得太深了,你比照片上还要美丽可爱!你们现在在雅典?我几年前也和他爸爸一起去过那儿,那是个充满古老韵味的浪漫之都。博斯科,亲爱的,你也来见见佐伊。”
话音刚落,画面里又出现了一位中年男士的面庞,他面容和蔼,想必就是他的爸爸博斯科。
“你好啊,孩子,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你,但我们对你一点也不陌生,里奇每次和家里通电话都会提起你。”
我连忙应道:“我也一直很期待能见到你们。里奇经常跟我讲起他小时候在圣保罗的趣事,让我感觉非常亲切。”
“亲爱的,里奇刚才向佐伊求婚了。”西蒙妮在一旁悄悄说,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这让我不由地有些羞赧。
“只是订婚。”我小声解释道。
“哇哦!恭喜你们!”博斯科立刻说道,“佐伊,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全家人都非常喜欢你。”
“里奇有准备戒指吗?是不是在爱琴海边求婚的?我希望我这个儿子能在关键时刻多些浪漫。”西蒙妮调侃道。
我扬起手,将手上的碧玺戒指送到视频镜头前。“我们正在爱琴海的游艇上,里奇送给我这枚戒指,是他自己设计的。”
“太美了!”西蒙妮赞叹道,“宝贝,这戒指和你眼睛的颜色简直太相称了!”
“这艘游艇是佐伊预定的,”里卡多补充道,“我们都想给彼此一个惊喜——”
“没想到对方也早就准备好了一份惊喜在等着自己。”我接话道。
“就像是莎士比亚的爱情喜剧对不对?”西蒙妮笑道,“要我说,你们两个确实是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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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我躺在最顶层飞桥区的日光浴垫上,波涛像摇篮似的晃悠起伏。海风乍起,仿佛纤细的手指不时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发丝,红色裙摆被风吹得紧贴小腿。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是一只悠然自得、仰面躺着尽情伸展四肢的猫,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
脚步声很快就临近了。
“甜心。”一声甜蜜的呼唤。我的上方出现了那张微笑着的俊朗脸蛋。他逆光的轮廓像镀了层金箔,发丝间沾着沐浴完毕后海盐和薄荷的气息。
我眯着眼睛看着来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我若有所思道,“那时我在沙滩上打着盹,阳光照耀下,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而美好。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间,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露出灿烂的八颗牙齿。”
他在我身边挨着的另一张浴垫上坐下,将手里那本用金夹子紧紧扣着的黑色缎面书轻轻放到边上,而另一只手里则端着一盘去籽的草莓,层层叠叠得像一座鲜红夺目的小金字塔。
“那天卢卡跑来告诉我,他要去捡上一堆五彩斑斓的贝壳,为一位会说葡语的可爱女士服务。我无比庆幸我因为好奇心作祟来瞧了瞧这位可爱的女士。于是,从那天起,从你用沾满了沙砾的手轻轻摘掉墨镜望向我的那一刻起,所有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
我笑而不语,他从盘子里拣了一颗草莓递到我嘴边,冰镇过的果肉沁出晶莹水珠。我正要张嘴吃下,他却忽然把手腕一缩,收回了手。
我挑了挑眉毛,嗔怪地看着他,他轻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答复。”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只是想听你说。”
浪花在船舷炸开,他的眼神中盈满了无限的柔情、恩慈和欢乐,天神般的高贵,螟蛾般的卑微。
“我想要你快乐,亲爱的。”我轻盈地侧过身来,支着手肘,“我当然愿意成为你的未婚妻,毋庸置疑,”指尖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因为那也会令我快乐,未婚夫先生。”
于是,恰似一场突如其来的绚烂梦境,毫无征兆地在那双褐色眼眸的深处轰然绽放。
我双眼亮晶晶地凝视着这样的他,忽然伸手捻起一颗草莓,沾上酸奶,一股脑地塞进他嘴里。看到他被酸得五官挤作一团的模样,我再也忍不住,笑倒在软垫间。
就在我毫无防备之时,他一下捉住了我赤裸的脚踝,报复性地轻挠我的脚心,酥麻的感觉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我顿时蜷成一团大笑着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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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闹过后,我脸颊泛红,轻轻坐起来,去拿他带来的那本书。
封面鎏金的烫印纹路映入眼帘,不是我以为的《圣经》,而是一本葡法双语版的加缪书信集。
“加缪在第二段婚姻维系期间,邂逅了他此生的挚爱,西班牙女演员玛丽亚·卡萨雷斯。而后,他们之间开启了一场长达十二年的书信往来。”我用指甲轻轻划过某段被反复摩挲的法文段落,油墨早已晕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啊,那个在《局外人》里塑造出如此冷漠疏离形象的加缪,在写给情人的字句之中,竟满是热情、痴狂与自卑。”
“在爱情面前,所有的名气、骄傲与才华,都变得微不足道。”里卡多叹息道。
我枕上他光洁的大腿,双手稳稳举起书,翻过一页,继续说道:“你以前可是觉得这是一种不道德的爱情。你会认为,这是对婚姻的公然亵渎,更是上帝无法宽恕的行为。”
“我仍然认为加缪在私德上有瑕疵。可现在,我却情不自禁地被这种热烈、绝望且并不完美的爱所感染。”他的声音中像是闪过一丝忧伤。
“他生前写给玛丽亚的最后一封信里说:‘给你写最后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星期二到。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我满心欢喜,以至于在给你写信的时候都一直在笑。给你送上我的亲吻和拥抱,周二见,到时候我会重新开始。’那时,他正在普罗旺斯的村舍里创作他的小说《第一个人》。然而,在前往巴黎的途中,汽车不幸撞上了大树,他当场离世。就这样,他永远也见不到他深爱的人了;而他的爱人,也再没机会为他拍掉一路舟车劳顿所沾染的尘土。”
说着,他抬起手臂,手掌百般温存、万分温情地贴上我的脸颊。像是在确认我的存在,又像是在传递他心底里的爱意与担忧。
“这种即将见到爱人时内心满溢的雀跃,我无法不感同身受;同时,我又怎能不感到一丝恐惧,命运无常,倘若有一天意外降临,我再也无法亲吻你的双唇。所以,请原谅我,佐伊,我知道今天的我有些冲动,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言辞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
忽地,我将翻开的书合上,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前。我抓住了他的手,他原本游离的目光随即凝聚,与我的眼眸隔空交汇。
“‘在这个坍塌的世界里,在这样人的生命轻如鸿毛的历史中,即使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也一定要去爱,这是一件伟大而了不起的事。’第32页,第16行。”我微微仰头,用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扣合住他的手指,“为什么要为你爱我而道歉呢?你只是在爱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