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谢谢!我太乐意去看了!
里卡多:佐伊,我不得不提醒你,
什么?我纳闷地盯着屏幕看,可里卡多却没了下文。就在我终于按捺不住准备发问的时候,他发来了消息。
里卡多:我的球技可能比不上你在视频中看到的那样出色了。我担心这会让你失望,事实上,你可能会大失所望。
他竟然在担心这个?
我一时愣住,那双褐色眼睛毫无征兆地跃入脑海,那束灼热的光,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落寞,只轻轻一勾便将我的心揪住。
昨夜的录像里,2007年那个惊心动魄的欧冠赛场,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AC米兰以5-3的惊艳比分完成了绝地逆转,晋级欧冠决赛。有人说曼彻斯特人更擅长雨夜奔袭,可年轻的巴西人只用了十分钟就打消了米兰球迷的顾虑。
那一晚,足球被雨水泡发,在滂沱大雨中奔跑的圣子却让整个圣西罗球场都陷入癫狂。那时的他就像是希腊神话中驾驶太阳战车的法厄同,只不过马蹄踏碎的不是云霞而是雨幕,金色光芒不是源于熊熊燃烧的天火而是来自照亮了整座球场的、属于他的荣耀之光。
现在,他却在担心自己配不上旧日的剪影。
许久后,我回复他:“里卡多,我本想找些话来安慰你,比如‘我对足球一窍不通,根本看不出你球技有什么差别’,或者‘毕竟十多年过去了,体力有所下降也是人之常情’。但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向你坦诚我最真实的想法。”
拇指在屏幕上微微发颤,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出这行字:
“上帝啊,我发誓,我压根,一丁点儿,都不在意你的球技是否下滑!我根本不在乎你是否还能复制球场上的奇迹。”
这些话好似一块满是尖棱的碎瓷片,直直卡在喉间,粗糙的棱角割破了黏膜,散出咸腥酸涩的味道。而我想要倾诉的,又怎会仅仅只有这几句呢?
“年少时的你和现在的你,在我眼里是一样的。那个风华正茂、光芒万丈的天使,属于上帝和绿茵场,即使我能够站在他身边,他也不需要我,因为他拥有整个世界。
但如果,如果命运剥去了那些鎏金外壳,如果有一天他形单影只,连最忠实的球迷都转身离去——这个真实的疲惫的里卡多,请务必允许我站在你的身旁,陪你一直走下去,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指腹按下发送键,我猛地将手机反扣在胸前。
我不知道里卡多看到这番话后会想些什么,他的心是否也会如我这般颤动、燃烧,满怀柔情。
然而,自那时起,我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那天,我坐在车里等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音响里的爵士乐队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演奏,挫败感如潮汐,一次次涌来,又一次次退去,却始终萦绕心头,周而复始。
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说错了什么吗?
是我的表达方式太过直白,还是这些话语触碰了他不想提及的角落?
我一次又一次地点进对话框,盯着信息后显示的两个蓝色小“√”发呆。它们像是在刺眼地、无声地宣告,他看到了我的感情,却选择了沉默。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发出那条信息。
哪怕时光倒流,这样的场景重新上演,哪怕是重演十次、百次,乃至千次,我依然会坚定地按下发送键。
我不能因为害怕失去,就选择隐瞒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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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酒店的床上,躺在清晨半隐半现的乳白色薄雾中,躺在白日里熏人欲醉的杲杲暖光下,躺在夜晚群星低垂、轻触波涛的混沌梦境里,花了四个昼夜,读完了那本《情爱论》。
等待回复的日子里,沉寂的消息栏像一块持续低烧的伤口,每一次下意识拿起手机查看的动作,都像是在用指甲反复刮擦痂痕。我把自己蜷缩、折叠,再翻转过来,最后又重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掰开,我竟在瓦西列夫的字里行间寻找治愈的答案。
我开始发现,内心深处的不安或许还在隐隐作祟,可那如附骨之疽般、沦肌浃髓的恐惧,已经逐渐消散。
倘若我对感情依旧懵懂无知,便如同一个在黑夜中游荡的稚子。这世界漫漫无边际,而这黑夜不过是千千万万个黑夜中的一个,它们相互嵌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链条,迷茫的孩子在其中茕茕踽踽,只知啜泣。
此刻,我依旧独立于夜色中,名为孤独与未知的迷雾,它们妄图将我灵魂的脊梁压弯,将我心底的呜咽挤出,它们以张牙舞爪掩盖内里的空虚,用虚张声势粉饰本质的怯懦。它们嘶吼、咆哮,却无法真正绊住我的脚步。
我不知道黑夜是否渺渺无尽,也不清楚这世界是否真的存在一个出口,但我已经明白,真正的长夜从不需要火炬,那些坚实的力量燃自我的内心。即使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我也会一直往前走,不计日夜,无论风雨,直到触碰到他的灵魂。
从更远的地方吹来了凉爽的海风,矶鹬清亮的鸣叫伴随着涨潮时海水的呢喃,一些轻柔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不已,尤其深刻的那个,告诉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于是,在来到萨拉索塔的第十五个夜里,我的理智悄然出走。
在遇见里卡多的第七个夜里,我孤身一人,带着一只行李箱,开着一辆租来的车,在已经陷入沉睡的世界里飞驰。黑夜在身后追赶着我。
那时,我唯一拥有的,便是头顶那片浩瀚的星河——那些遥远到难以计量光年的星辰,它们没有思想,亦不懂情爱,跨越茫茫宇宙而来的光芒,渺小得如同三个便士。可在这季夏的夜里,唯有它们知晓我这小小的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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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达奥兰多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我缓缓松开油门,将车速从90迈降下来,驶离了高速公路。音响里科特·柯本的声音在愤怒嘶吼,仪表板发出黯淡的红光。
这座城市闪烁着零星的灯光,偶尔有打着橘黄色车前灯的轿车掠过,留下一道道散开的光影。我漫无目的地随着导航往市中心驶去,事实上,我根本不清楚里卡多住在哪儿。我猜测他可能住在某个富人区。
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711便利店门口,我将车平行于路边停下,打算进去买一瓶可乐。
推门而入的瞬间,店内的冷气迎面扑来,我不禁缩了缩肩,打了个寒颤。我迅速从冷藏柜里取出一罐可乐,目光又在货架上扫了一圈,随手拿起一盒薄荷糖。
女店员从我进店起就在打电话,一连串怒不可遏的话语如连珠炮般灌进我的耳朵,她似乎是在向电话那头的人痛斥自己被一个已婚男人骗了。
我前去结账的时候,她正情绪激动地飙出一句脏话。
“那个该死的骗子,他居然骗我说他已经离婚了!情人节送的礼物竟然是他老婆不要的破烂——”她骤然转向我,“一共5刀!”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很快又撇开我钻进电话里去。
我默默付了钱,走出店门时,还能听到她在愤愤地说:“我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还好里卡多确实是离婚了。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