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也是可以从内里败的,攘外还是得先安内。是以,我是很坚持必须斩断风险的,省的你们拼死奋战,哪想到内院起火。”
“要你们在地方成家落户,也是想你们有契机走出营,一个人能管一个家、一个族,更甚者,乃至一个村。”
“到时候,就不止是一万将士守疆土了。亲眷便是耳目,军属都是希望。一代代培养下去,总能根正苗红。”
“如此......以一生奉献祖国,燃烧自己,也算是上无愧天地,下无愧父母。”
夏时隐的一番长篇大论,没一句不实不真。
钟兴不由地生出几分服气钦佩,交涉了好些天,今日总算见识到了这位上官的真本事了。
道理归道理,诚然,要大家抛弃一切留下,依然万难。
可上官很智慧地给了大家一个新的家、新的寄托、新的理由,这么一来,至少,他们的情感与念想仍有归处,一生向前,也能问心无愧。
另一方面,这也是上官对大家的诚意,不一味地拿责任与义务来要求大家牺牲,反倒真正地替大家的人生幸福处处争取。
无论如何,他是个体贴下属的好官!
钟兴验收一般看向四下,便见效果显著——连毛里毛糙的秦桑也忍不住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望着夏时隐。
“你这也忒实在了些!”秦桑心直口快,忍不住数落夏时隐:“就这么明谋坦白,不掩饰自己算计了在座所有人的幸福,把一桩桩大好喜事,搅的混浊不堪,哪里还能落得好?”
秦桑大大咧咧的性子,一时脱口而出后,才想起他骂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心里一悔,哪晓得那小白脸儿听了,竟不生气,反倒将眉头一挑,笑的露出两个白生生的小牙,很是亲切。
夏时隐戏谑调侃道:“我这不是怕大伙儿都是老大粗人,我说的含蓄了,没人能明白吗?唉,我为人人,才有人人为我,英雄们,受我一拜呀!”
一番话又把气氛活泛起来,秦桑见夏时隐在上座抱拳鞠躬,深深一拜,很是恭敬有礼,他心里激动澎湃,也跟着站起来朝夏时隐回敬。
声音轻快的好像要飞出去了,带着喷出好些口水,秦桑中气十足道:“小白脸儿!我听你的!”
“人家是朝廷命官!你小子,怎么好仗着人家心胸宽广倒乱称呼了!是一家兄弟也不能不守尊卑的胡闹啊,叫上官!”钟兴笑着打哈哈,又给了秦桑胸膛重重一锤,算是给他掩护过去。
夏时隐便当没听见,只朝大家点点头笑道:“大家明白就好,大家明白,也要让下面的人明白,说来成家生子都是好事,只要人正心正,好生建功立业,什么都会有的。”
“行星行!”秦桑边推各个兄弟座下的椅子,催大家把路让开,给夏时隐卖个好儿,边对夏时隐半是试探半是挤兑地笑侃道:“怎么听你这语气,你是准备年年来一场啊?”
其实秦桑是想瞧瞧自己啥时候能拍的上号,他都二十三了,前些日子老家来信,想到自家弟弟的儿子都三岁了,他也羡慕!
“我准备月月来一场!一夫一妻。”夏时隐的语气轻快,也跟着半开玩笑地强调道:“我先跟大家明说了啊,明溪城可没三妻四妾一说了,我怕女人不够!”
“哈哈哈——”一众不由地跟着乐了起来。
唯独钟兴听出了夏时隐的言外之意,他看了几个行为风流的同僚几眼,见他们竟满脸的嘻哈,全然是副装糊涂的态度。
钟兴干脆锤了秦桑一拳,指桑骂槐道:“傻小子,你可听进去了?上官这是警告你呢:不许纳妾!若有相好的便直接娶了,坦坦荡荡!却不能朝三暮四不成体统!给军队抹黑,平添风流债!”
秦桑被打的一懵,先是摸了摸胳膊,又挠了挠脑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哥......我也没玩女人啊,你是不是打错人了?”
“不是你吗?那是......”钟兴高深莫测地反问,一副勤想追思的模样,一双精明的眼睛便要转去看别人。
倒把那几个做贼心虚的吓了一跳,只图别被火燎了屁股,其中一个心里一动,忙高声问道:“那在原籍成了亲有了娃的呢?”
他可记得夏时隐也问了这些人的数目,总归是有打算,有安排的吧?否则记来做什么!
夏时隐见路都给清开了,大伙儿一个个摆回凳子,杵在原地,正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温和笑了笑,带着几分深思熟虑。
直到将一众的胃口都吊足了,她甚至都听到了钟兴咽口水的声音,这才开口。
“我准备在明溪城前往八县的路上寻址建村,买良田、建学堂、开医馆,到时候,我们就论功绩,让大家陆陆续续将妻儿接过来吧。”
场面静止了一刻,下一瞬又爆发出惊雷震天般的呼吼,兴奋难抑,震耳欲聋。
“啊!我我我......我也能与妻儿一家团聚了!”
“哎哟,这学堂和医馆是专门给我们备的么?那到时候去看诊求学,应是不贵的吧?我得让我儿去读书!读书好,考科举,求上进!比当兵好。”
好些为人夫为人父的,忍不住兴奋讨论起来,这个摇那个肩膀,那个捶这个肩膀,激动的无以言表。
夏时隐望向钟兴,有几分意味深长,故意让他猜透明白。
夏时隐还是需要个领头的人物的,她看中了钟兴。钟兴是团练使,有勇有谋,心思缜密,六年前回家里成了亲,孩子已有五岁,正适合。
钟兴心领神会,他沉了沉眉,向前走近两步,毕恭毕敬道:“谢谢上官。”
“客气了。”夏时隐指了指秦桑,目光兴味道:“你兄弟与你刎颈之交,你也得好生管管!”
秦桑功夫倒是厉害,整个营里数他最横,就是学识短浅,品不来细事,托付给钟兴,到时候再寻个明事理的妻子扶持指导,日后在明溪城成亲的这一帮小伙,由他牵头管着,也行。
有家有室的,交给机灵的钟兴统管、无家无业的,交给不机灵但功夫厉害的秦桑统管,好歹都能慢慢交下去,给可靠的人管。
夏时隐望着屋外天色,长月当空,圆月满满,好着呢。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夏时隐朝钟兴与众人摆手,简单辞别,便带着楚明霁利落走了。
一行人走出营时,还能听到秦桑等人的野兽一般的叫嚷,有出于成家立业的兴奋,也有介怀离乡的惆怅,那些欢呼在此起彼伏的打鼾声中,格外的醒目。
星光灿烂,照着泥地如流光锦一般柔软生辉。
夏时隐的余光一直瞧着身旁的楚明霁,见他不远不近地与自己并肩往外走,格外地沉得住气,她都有些好奇了。
走出营外,待新月去牵马了,夏时隐才唐突停在月色里,扭过头去直直地看着他。
夏时隐眨巴眨巴黑亮的大眼睛,愉快的拖长声,笑眯眯道:“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如今事成,便翘起尾巴讨夸,瞧着顽皮可爱。
楚明霁静静望着夏时隐,他忍了忍,还是笑了,眼角弯弯,煞是好看,他钦佩道:“是。公主很厉害。”
宫墙就是一口井,活在里面的人有着天生的优越,也有着天生的短见,楚明霁见识过许多自私的皇室,滥用权利,仗势欺人,从未明白百姓的爱戴不是理所当然的,而是要用靠自己一件件地办实事而赢下的。
他所有在权利的争斗中,凄凉战败的兄弟们都是。
楚明霁还是第一次见:像夏时隐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竟有为民着想的意识,甚至不是另有所图,而是真心实意地打算。
他钦佩夏时隐,是钦佩她的思想境界能先进于她从小耳濡目染的教育,她能成功地跳出来她生活的那口井。
“胆颤吧!楚公子,”夏时隐歪着嘴角,一副窃喜偷笑的小女孩模样,她拿食指推着楚明霁的胳膊,撒娇一般说着脾气话:“哼,我可提醒你啦,别与我为敌!”
楚明霁看着小小一只的夏时隐,他的嘴角微翘,很乖顺地点点头。
“公主,我该回去一趟了。”青年的声音坚定而冷淡。
楚明霁决定先回楚杀几个人。几个对夏境虎视眈眈,可能会伤害到夏时隐的人。
目光一柔,他看向夏时隐,用心许诺道:“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等我来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