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挑眉,似乎在回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春梅也在打量着他,总觉得对方的面容十分眼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两人对视片刻,最终,男人轻轻一笑,道:“或许吧。”
春梅见状,试图化解尴尬,随口问道:“刚才真是谢谢你了……对了,你在这里是要买东西吗?”
“正是。”男人点头,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随便看看。”
话题就这样展开了,原本只是几句客套的寒暄,不知怎么的,两人竟意外地聊起了茶叶。从品种到产地,从冲泡方式到风味,彼此分享着自己的喜好和见解,言谈间竟颇为投机。
春梅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兴致:“如果你有兴趣,明天我们可以在茶楼聊聊。”
男人闻言,沉吟片刻,随即轻轻一笑,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愉悦:“荣幸之至。”
他微微颔首,随后自报家门:“对了,我叫宫本刚。”
春梅一怔,心中顿时泛起几分异样的感觉。她再度打量眼前的男人,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来不及想春梅便回答:“你好,我叫林春梅”
——
在茶楼火灾发生的前一晚,春梅洗澡时无意间瞥见了自己一直带着的平安御守,岁月已将其边角磨得微微发白,但依然紧实完好,她缓缓伸手触摸。那一刻,她的思绪仿佛被扯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溪水潺潺,波光粼粼。她不过十二岁,坐在溪边,赤着脚拨弄着清凉的溪水,身旁站着一位身穿军装的日本青年。他的五官深邃,带着几分英气,却又透着温和的气息。那个时候,她还未曾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也未曾憎恨过日本人。
宫本刚,那时的他因为骑马探路,险些撞到她,作为赔罪,便陪着她走到这条溪边。他告诉她,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台湾,前往战场。十二岁的春梅不懂战争的意义,但她从大人们的话语中听得出,那是一个生死未卜的地方。
“你会回来吗?”她仰起头,认真地问他。
宫本刚微微一笑,没直接回答,只是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护身符,在掌心轻轻摩挲。
春梅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母亲为她求来的香火袋,双手捧着递给他,“这个……给你。是阿母为我求的,很灵验噢,会保你平安。”
宫本刚怔了一下,随即轻轻一笑,郑重地接过。他也取下自己的护身符,递到她的手心:“来,这个送你,当作回礼。”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放进怀里,笑得甜甜的。
“我会一直放在身上。”那个时候年方十八的宫本郑重地对春梅说道
“我也会一直放在身上。”春梅笑着回忆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那一别竟是十多年。
她也想起了好像有听到那个时候的宫本问她的名字,但是她那个时候忙着扛水回家就一笑带过,没有回答。
春梅睁着眼,盯着那枚平安福,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终于想起,今日在街上遇见的宫本刚,就是当年的那个日本军人。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御守,眼眶微微泛红。她从未想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竟还能再见。
她闭上眼,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明天,她一定要告诉宫本刚,她还记得他……
——
次日,春梅如约前往茶楼,她坐在二楼等宫本先生来,林俊彦过会儿再来因为有事处理。茶楼内,茶香氤氲,人声鼎沸,掌柜吆喝着小二招呼客人,熙熙攘攘的景象一如往常。她刚坐下没多久,宫本刚便走了过来,微微颔首,与她寒暄几句。
然而,就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着火了!”
茶楼内的客人纷纷侧目,尚未弄清情况,火光便已透过窗棂映射进来,灼热的气息骤然袭来。紧接着,门外传来沉闷的爆裂声,似乎是桌椅倒塌,火势借着风力迅速攀爬上木制的楼阁,吞噬了整座茶楼的入口。
“怎么回事?”宫本的眉头倏然紧锁,目光一沉。
黑烟滚滚弥漫,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茶楼内顿时一片混乱,尖叫声、惊呼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人们争相朝门口冲去,推搡间却发现退路早已被熊熊烈焰封锁,滚烫的火舌舔舐着梁柱,木头在高温下噼啪炸裂,空气中弥漫着焦木和燃烧的布料气息。
“是黑龙会……”宫本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
他没有再犹豫,回头望向春梅。此时,她正紧紧捂住口鼻,脸色苍白,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四周烈焰肆虐,已无安全的下楼之路。宫本心下一沉,猛地上前一步,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抓紧。”他的语气冷静而果断,没有半点迟疑。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跃起,身影破开弥漫的烟雾,猛然从二楼跃下。
“春梅!”
林俊彦刚赶到茶楼,抬头便看到这一幕,心脏狠狠一缩。
宫本落地极为稳健,脚下微微一顿便卸去了下坠的冲力,然而他低头一看,怀中的春梅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已然昏迷。她被浓烟呛得脱力,呼吸微弱,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宫本的怀中。
“快,送医院!”林俊彦当机立断,大步上前。
宫本没有多言,立刻将春梅交给林俊彦,两人二话不说,合力护着她快步朝医馆奔去。
街道上,人群惊慌逃窜,火光依旧熊熊燃烧,映得夜色通红。高大的茶楼在烈焰中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声,摇摇欲坠。火星随着夜风飞舞,仿佛漫天落下的流星,映照着这座城市暗潮汹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