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睇住她,艰难道:“你父母所中之毒,姝儿验出,十分精纯。”
她目光一低,摁住额角默然半晌,又见赵曦澄把箭毒木毒性说得这般详细,忽想起他曾中过饮食之毒的事,遂问道:“殿下对箭毒木如此了解,是不是箭毒木曾在江山眉妩图里出现过?”
赵曦澄闻言,顿觉一颗心沉沉往下坠去——她在他面前,终于提及了江山眉妩图。
江山眉妩图,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却被幕后操纵者利用,并极有可能与她家失火的事干系甚重。
天意弄人,如之奈何?
人生于世,任你是王侯将相,或是贩夫走卒,皆无法抉择自己的命。
他,亦不得不面对之。
但若无因缘,他与她又何以相遇?
他不甘心,一万分不情愿——命是由天定,运却由己生。
尽管该来的他躲不掉,尽管该走的他留不住,他还是想要凭着一腔孤勇,去直面迎击接下来的命运。
黎慕白见他咳嗽几声后便望着窗外不语,以为他的病果真与往昔中毒一事相关,急问道:“殿下之前果真中过箭毒木?毒是不是被红背竹竿草解的?解毒后是不是留下了后遗症状?殿下这次的病,是不是旧症复发了?”
赵曦澄正要转首向她解释,听到她一连串的追问后,一瞬怔然——
原来,是他误解了,她关心的是他的病症。
俄顷,他心头松泛不少,看着她道:“我并未中过此毒,江山眉妩图也未出现过此毒。我知道箭毒木的习性,是因为去岁春节,各国使臣来朝贺时,我与南诏的使者打过交道。”
黎慕白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忽又眉尖一蹙,追问:“那殿下的病,为何一直不见好转?”
“快好了。”他心底微微一动,扯开谈锋,“这箭毒木的毒主要作用于伤口,因此又称见血封喉,最快可令中毒者在五步之内毙命。”
“是,这箭毒木毒性猛烈,凶手既然使毒,又何必再刺上一刀?”
看他面上尽是一夜辛劳后的疲倦之色,黎慕白禁不住心头一热,顿一顿,又道:“不过,这些疑问可以稍后再去求证。殿下今日好生休息,我先去承烟山走一趟,杜轩陪我即可。”
“我无妨。”赵曦澄把她写了推断之语的纸用火折子点燃,“承烟山在西洲鼎鼎有名,今日,我便与你一道去看看。”
杜轩杜轶捧来他们的汤药,两人各自服下。
黎慕白见他搁下碗提步就出了屋子,不得不收起相劝之语,忙跟上。
及至抵达承烟山时,正为下晌至热时刻。
与前番他们来承烟山的热闹熙攘不同,此处曲径通幽,草木深长,古树参天蔽日,藤萝盘虬卧龙,入目处尽是一派蓊濛景象,凉意森森自蕴,仿佛与暑天毫不相干。
路上唯有他们四人,黎慕白摘下面纱。
这条小路,是她与江豫在承烟山游玩时发现的。
以前,她常走这条路,却从未像今日走得这般艰难。
途中,她几次差点或被漫生的苔藓滑倒,或被横长的枝蔓刮倒,或被冷不丁凸出的石块绊倒。
赵曦澄在她身子再次一倾斜时,扶稳她后,干脆攥住她的手不放。
她愣了一霎,便任由他牵着。
一番跋涉,几人终于来到一块突兀的石头前。
石头有近人高,直接杵在路旁,遍布苍藤碧藓,底部则围着几丛荆棘。
荆棘上绽着伶仃的小花,淡粉淡紫的颜色,在这绿荫匝地的山中有一种顽强的动人。
黎慕白在石头前站定,挣开赵曦澄的手,皱眉道:“这里,之前是没有这些荆棘的。”
赵曦澄见她气喘吁吁的,便蹲下探看那荆棘下方的泥土,又伸手拨动按压几下。
土质紧实,上有绿苔斑斑,不像新近翻动过。
“荆棘并非近来所植。”他站起身,用帕子擦着手。
黎慕白点了点下颌,沉吟片晌,绕到石头后面一通打量,又用手上下左右地在石头上比划,然后定在一处扭结的藤萝上,开始挦扯。
赵曦澄过去与她一同清除。
杜轩欲要上前协助,被杜轶一把揪走。两人警惕地在附近走来转去。
紧缚石上的藤萝芜杂纠缠,他们费了好些气力方清理干净。
“想不到这东西会长得如此快!”黎慕白牵起袖子,揩去额上汗水,“旧年我离开时,还只疏疏几根。”
赵曦澄默默把水囊递给她,独自剥去石壁上残余的苔痕,顿见上面隐隐露出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