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萧长敬已经猜测到她为了那件事所以才和商时序成婚的原因了吗?
可是她为何要和商时序定亲???
李锦期背脊微僵,却听他道:“这婚事,我还是不同意。”
原是为这个...单纯为了婚事啊…
她暗自舒了口气,忽听兄长又道:“即便你倾心于他。”
“我倾心他?”袖口险些扯破。
这是什么胡话?她李锦期活了十四年,虽说见过不少美男子,可要真说看得上的,何曾有过?!更遑论还倾心的,杀心的还差不多吧?
“那日马车上...”萧长敬冷笑,“你们可是如胶似漆。你待他情深似海,他待你也是连绵不绝。”
如胶似漆?还情深似海?还连绵不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怎么不记得这些不害臊的??!
李锦期耳尖发烫,正欲辩解,萧长敬已继续道:“你还未及笄,也未曾告知师兄师姐,怕是连之虞阿姊都不知吧?此事极为不妥,况且...”他指尖叩响车壁,“他终要回乌居。”
“哥你放宽心,我绝不嫁他。” 李锦期态度坚决。
“上次你也这般保证说绝对不再同他往来。”萧长敬睨她一眼,目光如刀,“结果呢?”还不是偷摸的讨要婚旨?要不是他在宫中的眼线,只怕是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家妹妹已经和别人私许终身了吧。
“这次是真的!”她急得去拽兄长衣袖,“之前是我考虑诸多不周,现在我想通了!”
“好!”萧长敬突然掀开车帘,“改道使君别院。”
“等等!”李锦期慌了神,“算...就算退婚,也该从长计议,况且此事他其实,从未与我提起过...”
“他竟从未与你提过?”萧长敬眸中怒火骤燃,再次想起颜晞的劝告,恨不能立时撕了他们那婚旨,“那就今晚去说清楚去!”
见他当真动了怒,李锦期缩回角落,再不敢多言。只能心里祈祷着那位商使君不要对她‘情深似海’、‘连绵不绝’的。
暮色渐沉,烛影摇红。
商时序自混沌中再度转醒,冷汗浸透重衫,心口残余的绞痛仍如毒蛇缠噬。他静默调息了好一会,方将那股锥心之痛强压下去。摊开掌心,紫玉铃铛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铃舌处一点暗红似凝固的血泪。
窗外暮色沉沉,残阳如血,映得手中紫玉铃泛着妖异的光。他怔然望着那铃,指尖无意识摩挲过铃身细密的纹路——蔓草缠莲,栖枝雀鸟,分明是亲手所刻,却恍如隔世。
乌居男子送给心上人的紫玉,他竟也刻出来?这是要送给谁??
他抬手触到颊边湿意,竟怔忡片刻。床头悬挂的工笔小像里,绿裙少女的眉眼与梦中人重叠交错,画的末尾甚至还题了字: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画旁还搭着件被扯坏的淡绿色纱衫——看尺寸分明是闺阁女子的衣裳。
“简直荒唐...”
他低喃一声,喉间腥甜翻涌。心口处那股蚀骨之痛竟莫名消散,只余空落落的钝感,仿佛有人生生剜去一块血肉。
案头明黄绢帛半展,御笔朱批艳得刺目。
商时序伸手触摸那处,指尖触及“李锦期”三字时,心口郁结竟骤然舒缓。
“怎么会...”
明明该是刻骨铭心的人,此刻想起竟只剩模糊轮廓,如同隔雾看花。
“荒谬!”
商时序忽觉左目一阵刺痛,指节抵住眉骨处,铜镜中映出的琥珀色瞳仁竟泛起幽蓝。他猛地闭目,再睁眼时,左眼已化作深海般的湛蓝。
“罗浮!”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至跟前。玄衣侍卫单膝跪地,青砖上顿时现出星星点点的裂痕:“属下在。”
明黄锦帛被狠狠掷于地上,“这是什么东西?”
罗浮垂首,额前渗出细汗:“主子,这是您前几日亲赴昭唐皇宫求来的赐婚诏书。”
商时序瞳孔骤缩,左眼的蓝色愈发深邃:“我?”
“是您,”罗浮头颅垂得更低,他实在捉摸不透主子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李锦期是何人?”商时序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罗浮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颤:“是...太子妃殿下?”
“什么?”商时序一个踉跄,险些碰倒案几。
“那按昭唐礼制...”罗浮咽了咽唾沫,“您既要留在昭唐,便该称她为妻主...”
商时序强压怒火,左眼的蓝色几乎要溢出来,连带着右眼也隐隐有要变回蓝色的趋势:“我问你她的来历!”
“宁王府的千金,宁王妃的义女。”罗浮忙道,“萧长敬待她如亲妹。”
“姓李?”商时序突然逼近一步,“可是李戡之后?”
罗浮额头触地:“属下不知。”这个他是真不知道,虽然主子天天谈情说爱,但是谈的太保密了,除了这些,关于那位太子妃...啊不,李小姐,他是一概不知。
“退下吧。”商时序挥袖转身,左眼的蓝色渐渐褪去,逐渐变回琥珀色。
一阵风过,黑色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见,没有一点声响。
窗外,一片落叶飘过,仿佛在嘲笑这场荒诞的对话。
商时序尚未来得及细想,庭前已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侍卫跪地急报,“宁王府世子闯进来了!”
萧长敬?他来做什么?
商时序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出。月色下,萧长敬一袭墨蓝锦袍立在院中,腰间玉带扣映着寒光。
“世子殿下特来造访...”商时序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可是有要事相商?”转头对侍从道:“世子殿下光临寒舍,怎么不给世子殿下看茶?”
“免了。”萧长敬抬手打断,直直望进他眼底:“我只问一句,你和我妹妹的婚期在何时候?”
商时序笑意微凝。两人对峙一阵,商时序没有作答。
良久,商时序摇了摇头,狐狸眼中微微透出出一点不解:“萧兄这是何意?”
观看他这反应,果不其然的证实了萧长敬心中所想,但他着实又气不过。
萧长敬向前几步,“既去御前求了旨...”突然揪住他衣领,眼底泛着怒火和寒意,“如今是要反悔不成?!”
“铮——”十余名侍卫瞬间拔刀。商时序摆摆手,目光却始终未离萧长敬:“萧兄说笑了。”他慢条斯理掰开对方手指,“令妹莫非是天仙下凡?天下女子千千万万,我们乌居人就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得找到命定之人才是,萧兄就如何笃定,令妹是我命定之人呢?”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萧长敬猛地松手,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原本他心中只是有些猜测,如今看来,颜晞说的是对的,这混账根本不是什么情深义重,他就是为了求婚旨来掩人耳目!到时好去干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娶李锦期不过是个幌子!
商时序心中不解,自己压根没有见过这位李小姐,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要去求那圣旨。
但总之,他毕竟对那位姑娘一无所知,自然不能这般不负责任的娶过来。
还未等商时序再开口,萧长敬却泄了气:“那晚,是你向我信誓旦旦的与我说,你倾心陶陶 ,此生非她不娶。说若我同意,你会用上你的所有对她好。”
光影之下,有处黑影微微一颤。
商时序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陶陶”所指,只是那女子他压根没见过,这话他也绝无可能说过,但看萧长敬这般认真,那这婚旨,莫非是那位小姐死缠烂打来的?所以他被逼着去要这道婚旨?
商时序唇边笑意愈发冰冷:“对她倾心?疯了不成。”
“好!好得很!”萧长敬怒极反笑,“我只问你,这婚约究竟还做不做数?!”
“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当不得真。”商时序轻掸衣襟。
萧长敬转身便走,商时序面上依旧滴水不漏:“萧兄慢走。”
萧长敬却在门槛处突然驻足:“还躲着作甚?没听见商使君的金口玉言?”
梅树后转出个绿衣女子,月光照在她发间银簪上,晃得商时序心口骤然一疼。那女子只淡淡扫他一眼,目光如看陌路之人,旋即追随萧长敬而去。
夜风掠过庭前,卷起地下那位绿衣姑娘遗落的一方素白的罗帕。
商时序下意识伸手,鲛绡纱的帕子便如一片雪,轻轻落在他掌心。
帕上绣着几枝歪斜的桃花,针脚凌乱,像是初学女红的小姑娘赌气绣的。可翻到帕角,却见“商时序”三字端整清隽,银线细密,每一针都极稳,极认真——仿佛绣的人曾屏住呼吸,生怕错了一针。
这样丑的桃花,却配这样好的字……
夜风忽急,吹得帕角翻飞。他这才发现,那银线绣的名字旁,有一点褪色的暗红——像是谁咬破了指尖,将血珠细细抹在最后一笔上。
原来她曾这样……念过他的名字。
远处传来萧长敬的冷笑:“一块破帕子,也值得你愣神?”
商时序立在阶前,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慢慢收拢手指,帕子便无声地蜷进他掌心。双眼再次泛起幽蓝,心口疼得像是有人将那些绣线,一根一根地,缠进了他的血脉里。
——她绣得那么认真,可他忘了。
风过庭院,吹散满地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