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咹哪知道自己一句话就引得十三皇子对她身世的猜忌？说到底她是生长在红旗之下，父母即便有点冷落她，却实实在在没有克扣她虐待她，所以也没让她长出那么多心眼，连眼前五岁的孩子也不如。

郑十三凑过去看她写了什么，一字一字读出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狗？”那个“刍”字竟不认识！

小林子便也凑上来看，发现小安子的字写得寥寥草草的，自己哪个也不认识。

姜咹看了看郑十三，心里也诧异这么点大的孩子居然识的不少字，心里不由产生一阵怜惜，轻声道：“那个字读‘chu’，上声，指喂牲畜的草。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无所谓仁爱，将万物都看作是草芥一样的东西。”

郑十三倒真好学，跟着姜咹边读了起来，性子来了，也捡起根枯枝学起来。小林子便央求姜咹，“小安子，你写清楚些，我也来学学！”

姜咹心想，反正三人现在无事，学点字也是好的，还能打发一下时间，减缓内心的焦躁郁闷，便板正地一笔一画又写了一遍，给小林子看。

小林子瞅着姜咹写得轻巧，心想这倒也不难，捡起根细细的枯枝写起来，边写边读，“天、地、不、仁...”

姜咹又跟他道：“你没学过，且先每天认识几个，不急！”话刚说完，就察觉到旁边的郑十三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郑十三学了两年字，熟读了《幼学琼林》、《三字经》和《千字文》，却还没有开始学四书，“小安子，你读过《四书》吗？”

姜咹读过。小的时候姜父姜母比较忙，周末就把她送去培训班，国学书法围棋钢琴学了一大堆，她最喜欢的就是国学和书法。

“嗯，读过一点。”她突然顿住了，想起自己刚刚解释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岂不是包括了眼前的郑十三？

她怕是真不要命了，居然敢在真正的皇族人面前说这句话！？

郑十三还等着小安子继续说下去，却看他突然停住，眼中露出震惊，然后颇为不好意思地换了个话题，“我刚刚说的那句话，是《道德经》里的，原文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姜咹边说边拿枯枝当笔在地上写了出来，这一次，她想着要弥补一下自己刚刚的莽撞，便用了楷书仔细写出那段话，又低声跟郑十三解释，“老子是历史上的大圣人，《道德经》就是他所著的。”

“刚才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圣人老子的‘无为’思想的体现。”她特地强调了一下，“在老子看来，天地没有仁爱之心，所以万事万物在它眼中都是一样的；圣人亦是如此，没有仁爱之心，对待百姓同样是一视同仁。天地之间，就像个大风箱，虽然空虚却一直不枯竭，越鼓动风就越多，生生不息。”

“所以他觉得，见识越多，反而破坏了天道，不如保持虚静。”

其实姜咹本身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是保持了意见的。在她看来，注解老子这句话的文人学者不知几多，但他们似乎都不自觉代入了圣人的角色，就像后世那些张口就来的宏大叙事爱好者一样。

在他们眼中，自己好像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运行本质，矮化一切自我感受，自觉忽略人作为生命体的七情六欲，把自己放在渺小宇宙中，当一颗看不见面目的沙子。却忽略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始终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因为是他们创造出一切，演化出文明，经历了千千万万年的生死交替，最终形成这个世界。

郑十三人虽小，脑子却精明，看着小安子调转话头又解释回刚刚那句话，不由得心思多转了一下，尤其是看他还特地解释了一遍老子的看法，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看向旁边本来在写字现在却恨不得上去捂住小安子嘴巴的小林子，“老子说得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想我昨日还是尊贵无比的十三皇子，今日也只能避于枯井之中，哀叹不已！果然在天地眼中，众生平等。皇家也不例外！”

姜咹立马瞠目结舌起来，这是五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这怕不是哪个妖怪成了精装小孩子糊弄她吧！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个子才到自己肩膀，脸色有点发黄，却一脸平静的孩子，她一直只想求死的心里竟然隐隐透出一点怜惜来。

果然古代的孩子都早慧！皇家的孩子更早慧！皇家的不受宠的孩子最早慧！

小林子多机灵的一个人？听了这话直接吓得跪下，“十三皇子，您别多想！小安子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并无深意。”说完便扯着姜咹，低声吼道，“还不快跪下给十三皇子赔罪！”

姜咹人都还懵着，郑十三小小一个人，直接扶起小林子，“小林子，我说过，从今以后再没有十三皇子，只有跟你们一起躲在枯井中的郑十三。”

说完，又看向小安子，“小安子，你别多心。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我刚刚问你是否读过书，也是想问你能不能教我？现在这乱世，我们三个孩子只怕也跑不出这皇宫，可若能幸存下去，书还是要读的！”

“当然可以。”姜咹看着郑十三，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这真的是五岁的孩子吗？莫不是哪个穿越过来的同伴？想到这，她试着说了一句，“With pleasure.”

可郑十三却毫无反应，不过在听到她同意了之后，眼睛却是更亮了，小小的脸上顿时发起光来，惹得姜咹更是心都化了。

倒是小林子一边在心里感激着十三皇子真好说话，一边疑惑地问她，“小安子，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他却没想过，就算现在俩人真对郑十三大不敬的话，就凭郑十三现在的小模样，怎么可能是他们俩个的对手？

郑十三再聪明，现在这个叛军攻城的慌乱时期，死个皇子还不是很正常的事？

姜咹现在内心极其复杂，一边同情可怜眼前的这俩个孩子，一边又悲叹自己的命运，想着刚刚郑十三的回答，闪起的希望之光瞬间被浇灭，“没什么，那是我的家乡土话。是很开心的意思。”

最后，到底是对自己的同情大过了对两个孩子的怜惜之情，决定死之前能教些什么就教什么，好歹也算是证明了自己来过这世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