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过节是苏逸所想,首次度年关他不懂,到了年末事务变得更为繁重,官员奖罚俸禄要算清,各地民情流通要总结,一年收尾当然要做好。
不知道是谁出的注意,说今年是祥瑞年,天佑大周,应以盛大谢天恩,君与臣齐聚一堂享乐。
以往过年都是君与臣各过各的,只要提前祝福送到,皇上在后宫大摆宴席不关臣子的事,臣子私下团圆皇上也无权干预。
为君办事,为国办事,苦了院府,苦了尚书,不得不应下。
苏逸借上次秋猎的光,这一次的提议一出,就有不少人看好,当朝议事,不乏举荐者。
不怪苏逸轻狂,在一众簇拥下,彻底迷失了自我,甚至已将执事权占为己有。
正当苏逸要将那句:“臣,必不负众望。”说出口,不知在何处,不为反对,不为赞同的声音打破了统一的局面。
“禀皇上,臣斗胆一提,举杯同庆不论你我他的宴席,在大周开国年间,曾也有与之情况相同的国宴,当时君臣一同席地而坐,没有歌女伴奏,舞女观赏,全靠自身技艺来对弈,搏乐,射箭,驾车不亦乐乎。”
说话的人察觉出投来的目光,不过也没打算就此停下:“说来也巧,当时领旨操办的也是新晋状元郎,在簇拥下不负众望一人就弹了六首曲子,对弈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身为德才兼备的臣子,周始祖大喜,旁人也没有怨言,只道实至名归。”
苏逸顿时心中一凉,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脊梁骨算是戳准了,腾腾烈火被凉水浇了个透,羞耻般不自在,牵引他头顶的绳好似松了。
手里的笏板摇摇欲坠,苏逸握紧的同时抬头,正好说话的人再次开口,两人对视,身份明了。
“在下无他意,当年的盛况我不能目睹,想着苏编修要是能再现往日那般光彩,也是要我等大饱眼福。”这便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管随。
苏逸对他印象淡薄,虽同属翰林院,两人官职上的交集并不多,私下也只能说是点头之交,再无其他。
淡薄的原因还有一点,在攀新结贵臣子中,苏逸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即便是在谄媚奉承的场合,他也是不动声色,这样的人,苏逸很难去注意。
话说回来,管随的这一番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的确是无他意,要在苏逸身上无疑是反对。
苏逸,众所周知一个草根出身的状元,无家境,无背景,实打实靠文采拼出来的,古文辩论能对答如流,骑射对弈搏乐无能为力,他现在不是平平无奇人,可以前是。
不怪迂腐,在这个世道,读书确实是最好的出头路,但科举这条路对普通百姓来说是冒险的行为;就拿家世好的人来说,有能力去供一个读书人,提供更多的机会,即便落选了,也有别的路可走。
那些靠田吃饭,靠力生活的人就没这么多路,生存之余的钱财和精力供不起第二个本领,苏逸就是这个情况。
周朝百年换了多少任君王,出了多少个状元,无一例外,状元大都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穷书生一举夺魁也只能出现在戏文里。
苍苍百年,戏文也会应现,一个小山村还真出了个状元,戏文的最后只道穷书生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袍,往后的种种无人续写。
管随说得轻松,像是打趣,在场的官员听出了话里的门道,一时都选择了噤声,这种时候的百喙如一就显得可笑了。
臣子能意到的事,周璟心里早跟明镜似的,他只是奇怪管随会出头,平日里沉默寡言,派去的秘军都说是个极其无聊的人,用膳批文如厕望窗外这是一天。
难道是看朝廷有人一手遮天,然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不是周璟要在意的事,能坐收渔翁之利是最好的结果,顺着抛出来的话接着说:“管爱卿所言极合我意,众人如若无异议,就一切照旧,苏爱卿能力出众,这次春宴可有把握?”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苏逸侧身出列,对着周璟,对着管随,对着文武百官说道:“臣不才,恐不能达到陛下的期许。”
周璟知道苏逸做不到,为表现看重,接着说:“我也不曾见当年,话传不为真,苏爱卿不必有压,不管吹拉弹唱还是骑射对弈,只有能现出个一二都为好。”
周璟越是迁就,苏逸德不配位更明显。
苏逸无可奈何,看向一直帮衬自己的陈靖,才想起休沐的事,他现在认识到自以为的不凡,原来都靠的是别人。
大殿中央满是人,未有人言,光是眉来眼去就如同淬了毒是剑,冷硬到直达心底。
苏逸将腰弯得更深:“臣惭愧。”
“苏爱卿不便就不为勉强。”周璟扫了一眼所有臣子,上朝前还在气恼陈靖临时呈递上来的休沐折子,现在庆幸陈靖的不在场,以他的手段,即便去了一个苏逸,下一个人也必定是他“推荐”。
周璟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既然是君臣同乐,那不如由朕亲自主持,如此一来正好做到了以君王之名义慰天。”
这一下,各大臣不敢有异议,异口同声道:“陛下英明。”
周璟笑着起身,杜仲心系主子一切,几乎同时,拂尘一甩,高喊:“退朝--”
还真是荒诞。苏逸抱着笏板,全身上下生硬麻木,坐上回宅邸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