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缨宁登时会意:“好,那在大人面前我便唤他全名,这几月来也都是这样叫的。”
几月来都唤全名,何等熟稔……
沈诀抬手按了按额角:“我非此意。”
那该如何称呼沈诀?
顷刻,苏缨宁神色灿然福至心灵,话到嘴边却有些为难。
看她犹豫不决,沈诀眉心微动:“你我夫妻,无需顾虑。”
是吗?
第一次成亲,苏缨宁将信将疑。不过想想家中爹娘,确实也会如此称呼。
明媚清澈的眸光点点泛着莹光,车厢深处,有人正凝神倾听。
引导至这般田地,说不期待是假的。
昨夜的铃铛和下意识抽开的手,让建好的防线几近溃塌。湍急水流汩汩横冲直撞,引得四肢百骸迸发出不安。
眼下即将脱口的称呼,或许能冲刷掉丝丝忐忑。
柔净的气息缓缓吐落,苏缨宁鼓足勇气,决定满足这个要求:
“好的,沈诀。”
……
耳畔翻页声渐起,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闭目轻声叹息。
直至回府,车厢中都未再有动静传出。
苏缨宁跟着沈诀身后,不情不愿地偷偷落下一大截,直至面前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兰叶回沈府时被人叫住,这会儿也跟了上来:“小姐,不好了。”
今日入宫安稳渡过,苏缨宁正期待着明日回门,不想这时兰叶附耳说了许多。
“什么!娘怎么会知道!”
府里派人来询问衙门之事,苏缨宁愕然失色,一颗心如坠冰窖。
兰叶低声继续道:“夫人在府中着急,本打算明日亲口问小姐,但实在担心,便遣了小厮先来问话。”
青山在外等着答复,苏缨宁定了定神:“就说是沈少卿的意思,帮他…帮他取样东西。”
今日尚可用这话糊弄过去,可明日呢?二人回去,一问不就都露馅了嘛。
兰叶忧心问道:“小姐,那大人那边?”
苏缨宁一时犯了难:沈诀在宫中解释给皇后娘娘听,明日去苏府不见得愿意费心解释,要不提前找他通个气?
二人站在垂花门的时间不短,王嬷嬷匆匆而来,一副看到救星的模样:“夫人回来啦,大人去了竹林,知会老奴来告知一声。”
苏缨宁还想着如何答复的事,面上只是笑笑:“好,我先回院里。”
暗示不成,见夫人不急不缓地要走,王嬷嬷索性直言:“大人今日心情不好呢,夫人不如去瞧瞧。”
她是打算回院好好想想,缓些再去找他。这会儿听说他心情不好,苏缨宁蹙起秀眉:“他生气了?不会不愿见人了吧?”
这孩子一旦去竹林,便是心中有闷气不得疏解。更不提王嬷嬷详听缙云说了许多今日入宫后的事,猜到问题出在哪里。
“大人也不能说是生气,就是……”
王嬷嬷看了眼明澈稚气的小夫人,担心她再不去,后山竹子将要被劈尽,不敢拐弯抹角,“夫人去哄哄就知道了。”
苏缨宁实在看不出沈诀哪里不高兴,不还是那张清辉映月的脸毫无生气可言嘛。
她独自走往竹林,看看左右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心道王嬷嬷是真不怕自己迷路。
也是为了衙门的事来,她得提前和沈诀对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至于他听不听,苏缨宁半点把握都没有。更何况听说他心情不好,怕是更难说通。
她还特地将草编图册带来,碰碰运气。
是因为李景之没送给他?跟自己说一声借给他看不就好了,动不动生什么气!
生气也不知道挑个时间,赶上明日回门算什么!
木门缓缓被推开,入眼皆是娟净的竹枝长入云霄。一簇簇的翠竹掩映在渐深天色中,处处石径落满叶片,贴地旋起又再次伏落。
竹枝的香气断断续续扑面而来,她跟随破空的剑音被指引到沈诀身边。
离他不足百步距离时,苏缨宁停下脚步,静静看他穿着不知什么时候换的衣裳,一箭箭搭弓上弦。
绛红束带紧裹住腰身,竹青轻装贴合着坚实的背脊。拉满的弓弦凌空射出,干净利落。
往日皆可迅速察觉,只是沈诀今日心不在焉,意识到箭侍来已搭上了第二箭:“放好就出去。”
苏缨宁手中拎着满满一壶清茶,累个半死好不容易寻到竹林。见他头都未抬便要自己走,赌气地重重放下壶具,咬唇起身。
这箭偏靶许多,沈诀快速收弓,侧转身姿。
府里没有脾气这样大的侍从,若说不听话的,他身边倒是有位小祖宗。
克制着几欲浮动的神色,沈诀横握细腕将人拦住,忍耐道:“去哪儿?”
“你管我。”
沈诀噎声低询:“来找谁?”
忘了一路耳提面命的“哄”字,苏缨宁没好气道:“来找气受。”
瞥见石桌上多出的冰纹青瓷,猜出她为何而来。沈诀眉眼软了几分,面上却未显山露水,一路拉着人步至亭下。
苏缨宁脚步虚浮,硬着头皮跟上。
没办法,眼下不哄,若他一气之下不随自己回去,娘更要担心地整晚整晚睡不着了。
待哄之人已落座亭中,苏缨宁还磨磨蹭蹭地,任由心头两个小人缠斗去还是不去。
发顶已有玉音不轻不重滚落,哑得厉害: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