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知赵曦澄适才的一番敲打,看似针对她,实则是在警告董辅。
但是,打那日他们自青莲巷回驿馆后,他与她除了一同用膳,除了偶尔讨论下案子,再无其它言语。
现今,杜轩杜轶从虞洲带来许庄辉之案的案卷等相关资料,料那许莞的下落应很快就会有眉目,如此,许佩娘便不必再日日死等枯坐了。
许是因记挂案子之故,她只吃一个绿荷包子便觉饱腹了。
刚放下银箸,赵曦澄又将一碗乳酪与一碟荷花酥推过去,声音淡漠:“吃了。”
她瞅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幽深墨眸,不知怎的头一扭:“不吃!”
“这荷花酥不是你喜欢吃的吗?”他蹙眉问道。
“饱了!殿下若是爱吃,就多吃些罢!”她自案边腾地站起,退开几步作告退状,“请殿下慢用,那院里还有人等着我,我先回去了!”
快行至门首时,“啪”的撂箸声陡地自身后响起,随即是赵曦澄的低喝:“不许走!”
她被门外的日光晃了一下眼,脚步禁不住一停,不解他今日为何突然忿忿作色,自忖最近自己并未得罪于他。
这一思量,倒令她的理智回归几分。
她斟酌片晌,决意好好问上一问。
他正凝视着她的背影,不意她冷不丁转过身子,视线直直探向他眸底,迫得他猝不及防一怔,俄延顷刻才调开目光,道:“你可想好了,今日我们要出去一趟的。你吃这般少,待会儿路上可别走不动。”
被他的冷言冷语冷面一激,登时,她把适才打定的主意抛之脑后,反唇相讥道:“不劳殿下挂心,我重样和不重样的食物皆吃,而且随时随地都可以吃。”
“你!”赵曦澄怒视她半霎,似是气极反笑,“胆子倒是愈发大了!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就不怕——”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自己失言了,可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寒凉语气,又刹那勾起她的心火来。
她不待他把话说完,梗着脖子打断道:“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顿手板而已!又不是没被打过的!”
话音甫落,果见赵曦澄的面色沉到了十分满。
他睇她一瞬,猛然起身。黎慕白以为他要去拿戒尺,后知后觉懊悔起来,忙转身要夺门逃去。
却不虞,赵曦澄的速度比她要快。他径直越过她,使劲把门扇一阖。
她来不及刹住脚,眼睁睁看着自己朝门撞去。
眼前一黑,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但有一兜熟悉的清香哧溜滑进鼻口,又倏地沁入心底。
她心念莫名一动,举眸一看,只见赵曦澄正死死绷着脸,一副极力忍耐的表情。
“是不是撞到你的伤处了?”她一急,忙从赵曦澄的臂弯里挺直身子,之前蹿起的愤怒瞬间无影无踪。
她踮起脚尖,凑上去扒拉他的衣领,欲一探究竟。
赵曦澄身子一颤后,便不敢再多动纹丝。
她温暖又微带润意的鼻息,一如酒酽春浓时节的飞花飘絮,又如孟夏芰荷里间的薰风晨露,柔柔兜下,漫漫洒落,教人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直至她的手抚了上来,他方艰难地展开一直狠命掐着掌心的指,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强硬把她攥到食案前坐下,气息不匀道:“吃了,手板可免。”
见她不为所动只一味望着自己,把他的影满当当照着,他的心狠狠一跳,十指不由再次收紧。
最终,他生生别过脸,走到窗畔站定,语调冷硬:“别忘了你自己曾经的承诺!我现在助你查案,别届时真相明了了,你却又助不得我!”
黎慕白已然平静下来,审视他片晌,问道:“殿下心里果真作如此想?殿下心里果真一向作如此想?”
一窗疏影罩得他神色不定,他的眸光混迹于窗外树荫里,虚实难辨。
半晌后,他颔首道:“是!”
黎慕白走到他面前站定,目不转睛看着他:“果真?”
赵曦澄垂眸睇她一眼,随即反身走开,道:“本王的想法从未变过!”
“好!我明白了!”她坐回食案旁,抓起荷花酥大口塞入嘴中。
“这荷花酥的味儿不正宗!”她丢开咬了大半的荷花酥,又把其它吃食拢到自己面前,独独留下一碗酸笋汤饼,“殿下吃这个罢,这个才是正宗的西洲味,最是酸爽落胃。”
赵曦澄攒眉蹙额,她佯装不知,笑道:“殿下快些吃罢,不然待会儿出去了,别在路上走不动的。”
赵曦澄瞪了瞪她,无可奈何提起一双银箸。
饭毕,杜轩杜轶进来收拾。
因心中有事,她不想立即离去,便去瀹茶。
窗前已摆了茶案,赵曦澄坐定后朝她招手,半是命令道:“你过来,此后这等事交给他俩做即可。”
杜轩忙不迭点头,接过她手中的茶具,并向她表示,这些事都是他们兄弟两做惯了的。
黎慕白无法,到赵曦澄对面坐好。
相对无言,两人一齐眺向窗外。
院中,挨着游廊的一缸荷堪堪半展,两株木樨正值蓊薆。
枝繁叶茂的罅隙里,一角碧天被切得细碎,犹如一捧摔得散乱的琉璃宝石,粒粒棱角分明,颗颗尖锐割目。
日光则零星漏下一些,窗下半是游移不定的浮影。
茶瀹好后,杜轩杜轶一起出了屋子,阖上门。
浮影又变幻几分,赵曦澄吹吹盏中沫饽,道:“竹影楼的那个小倌,叫阿弃的,昨夜遇害了。他的那颗玉莲,并未在他的荷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