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猜测,采卉逼迫兖王妃吃下的“毒药”,根本无毒性,只能致人昏迷一阵子而已。
而采卉如此行事的目的,或许是为试探兖王妃对赵暄洁的真心,抑或是想让赵暄洁放下对姐姐豆蔻的心结,亦可能想要看看赵暄洁对姐姐是否情深依旧。
然而,这一切,随着豆蔻与采卉姐妹俩的离世,都埋入了风中。
赵曦澄有时回府较早,便会传黎慕白去不梨居送膳食。
其余时候,黎慕白都是独自待在柠月轩,装模作样捣鼓膳食。
而她自己每日的一饮一食,赵曦澄命杜轩、杜轶暗地里给她单独备着,不让她与府中其余人等一起用膳。
是夜,黎慕白正在给手臂上的伤口换药,然后准备安寝。锦允来传话,道殿下回府了,让她去送膳。
她看了看时辰,不禁疑惑——这一向,赵曦澄从未在这般晚的时刻传膳。
待她忙忙赶至不梨居时,赵曦澄正攲在榻上,面上盖着一本书,墨发半散开,一袭白衣轻软地流泻。
屋子里极是凉爽,冰块融化的水慢条条滴着,恍惚下着淅沥小雨。
塌前的案上只点了一盏银釭,四下里包涌着黑,有种孤灯难明的凄寂。
黎慕白只觉置身脉脉秋霖中,一时不知该不该唤他,便轻轻地把食盒搁下,不虞仍惊动了赵曦澄。
赵曦澄取下书本,睡眼有些惺忪,问她:“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谢殿下关心,好得差不离了。”黎慕白迟疑须臾,问道,“殿下,是案子又生了变故吗?”
赵曦澄一愣,看了看她,苦笑着起身,招呼她到食案边坐。
黎慕白狐疑地依言落座,瞅到案上搁着一碗霜腴雪腻的稣酪,正是她最近爱吃的,眼眸立即一亮。
“殿下,您用晚膳了吗?”
赵曦澄瞧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不由笑道:“这是顺路捎来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黎慕白拿起羹匙,讪讪笑道:“谢殿下。”
赵曦澄又点了盏灯,然后回到榻上看书去了。
她吃着冰凉清甜的稣酪,心里七上八下的,终忍不住问道:“殿下,和亲的后续之事,可还顺遂?”
赵曦澄再次扶额苦笑,道:“食不语,你先把酪吃完了。”
黎慕白持着羹匙一下舀得飞快,赵曦澄不得不走过去,顺手用书轻敲她的脑袋,在对案坐下道:“慢些,这酪很凉的。和亲的后续事宜,颇为顺当。”
黎慕白脸刹那就红了,忙低头小口小口吃起来。
比及食毕,赵曦澄搁下书,准备送她回柠月轩,不意她又问道:“殿下,和亲后续之事当真顺遂?”
赵曦澄神色一暗,语气颇为无奈:“当真!”俄而又问她,“伤口的药可都换好了?”
“那个——嗯,换了。殿下劳累整天,请好生歇息。”
黎慕白言罢,逃也似的回了柠月轩。
柠月轩里已落来一层淡淡的月色,与黄黄的烛光相互晕染,温柔如梦,直教人想要沉溺。
口齿间仍噙着那稣酪的甜香,她呆呆坐了半晌,方起身挑了挑灯芯,继续给手臂上的伤口换药。
换完药,她挽袖拾掇,一下又瞅见了左臂上的那处伤疤。
“阿慕,你这记性怎么变差了,就是那天晚上,你偷偷去承烟湖摘莲子,然后摔了一跤的,便落下了这个疤。”
江豫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着她。
她面皮一热,只记得那个月夜,他牢牢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家。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她翻出那两张洒金笺,摊开在案上。
案子已了,但唯有这两张洒金笺,她尚不十分明白。
那日在樊楼桃园,一局棋终盘后,赫连骁倒也爽快地向赵曦澄承认了金蝉脱壳之计,以及利用采卉来实施的将计就计。
赵缃芙亦向黎慕白道明,在她再生要疯狂报复父皇之心后,赫连骁未再劝阻。
他们制订了一个详实周密的计划,给采筠采荇喂了毒药。
夏皇针对赫连骁而部署的暗杀事件过后,采筠便被迫假扮成真正的朝莲公主,日日呆在车厢内。赵缃芙则教她宫廷礼仪、公主应有的风范规制等。
入京后,“朝莲公主”以谨守闺礼为名,见人便戴上帷帽,导致外人难以窥见其真容。
黎慕白只在鸿胪客馆刺客案案发当晚,见过“朝莲公主”的样貌。
想来,那是赵缃芙特意让她看到的。赵缃芙是想利用她来作证,证明后来在钟萃轩遇害的“朝莲公主”,与在鸿胪客馆的“朝莲公主”,的确为同一人。
赵缃芙称,其实赫连骁只给采筠喂下真正的毒药,给采荇喂下的,是普通丸药。
因为,采荇需要继续履行贴身侍女的职责,方能令其他人不起疑心。
但每过几日,赵缃芙便会给采荇一颗所谓的“解毒”丸药,唬得采荇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根本不敢泄露“朝莲公主”真假一事。
再则,赫连骁为防止途中有意外,为护好赵缃芙安全抵达我朝,甫一踏上和亲之路,便命侍女采筠扮成朝莲公主,朝莲公主则假扮成侍女采筠。
赫连骁挑选的那些护送侍卫,从未见过朝莲公主的真正模样。
那些跟随的仆妇们,介于赵缃芙的母后为了不泄露她的腋臭之事,所以选去服侍赵缃芙的人,均是些不知情的粗使婆子与妇人。
如此一来,和亲公主赵缃芙成了侍女采筠,采筠则成了尊贵的和亲公主,整个北夏与亲使团,只区区几个当事人知晓。
赫连骁与赵缃芙原本的计划,是让采筠抵京后因水土不服而病故。
但真要这般,北夏与我朝迟早会生出嫌隙,到时恰恰称了丹辽之意。
直至他们遇上丹辽女子采卉。
赫连骁祖上饱经战乱与颠沛,他始终不忍因此事再掀天下纷乱。
赵缃芙素来知晓赫连骁的心愿,情愿为他按捺下报复之心。
赫连骁亦绝不愿赵缃芙身涉险境,一丝一毫都不可。
他苦心孤诣,多方筹谋,决定将计就计,借丹辽之手来破坏和亲,以便赵缃芙彻底脱身,彻底自由。
而我朝与北夏,亦会因丹辽对和亲一事的破坏,不生嫌隙,反而更一心。
丹辽见我朝与北夏同心同力,必将不敢再轻举妄动。
天下之安定,得以延续。
真一箭多雕也!
是以,在紫宸殿上,当赵曦澄提出让黎慕白来解案时,赫连骁与采筠并未十分阻挠。
反之,在见到黎慕白把真凶定为采卉后,赵缃芙与赫连骁顺水推舟,不着痕迹地配合着,一举助黎慕白揭穿了采卉混入和亲使团的真实意图,坐实了采卉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