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时已至黎明,开了整晚的烟花这才消停片刻。
天一亮,路便好认了些,庄冉走走停停拐过几个弯,终于找到了侯府正门,心里想着事,庄冉便也没注意那给他开门的小厮,道过谢后便往里走了。
昨夜说要帮商初找人的话,庄冉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庄冉想相逢便是缘,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虽然自己小老百姓一个什么都办不到,可他身边的人不是啊。
分别前,庄冉特意问了商初他表哥的名字,便打算找机会与虞珵说说,至少对虞珵来说找个人应该不算难吧。
庄冉心里便这么打定主意。
这么想着,庄冉路过一处小院听到一阵喧闹,抬头便见院中央堆起的足有人高的礼品,几个小厮围着忙前忙后,账房的管事还在一边清算着什么。
恰巧管事抬头撑了撑脖子,一瞥眼,见门洞边刚好路过的庄冉便打了声招呼。
庄冉:“……”
虞珵的叮嘱庄冉还是记在心里的,他本想着自己悄么声地过去,尽量不惊动太多人,哪成想和这管事的账房先生碰了个对眼!
庄冉只得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寒暄:“先生一大早忙什么呢?”
管事的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对象,他赶忙诉起苦来:“公子有所不知啊,我这两日算这账真是脚不沾地。”
到这儿便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庄冉抬脚准备走,然而转过身时,他却突然又闻身后管事的话,庄冉猛地顿住。
他听身后管事道:“诶呦真是头疼,你说这过两日吏部的谭大人寿辰,他今年又刚告病请辞,说是过寿倒不如说是饯别,我这都已经算了几天的账了,真不知该如何准备。”
一旁小厮还在边上打趣:“先生你说错了,该是‘去年’了。”
管事:“我去你的,赶紧搬东西去!”
小院忙里偷闲,唯院外多了一尊石像。
庄冉全身僵在原地,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是他吗?
……
另一边,虞珵趁父亲早朝前把他拽去了书房。
书房的实木书案上铺着一张牛皮纸制的京都及其周郊的地图,上面大大小小被圈起好几处,旁边做满了标注。
“差不多就这几处位置,我已经去周边转过了。”虞珵与父亲短暂交流过后,他慎重地开口。
而虞衡却只是对虞珵道:“不要贸然行动,万事小心啊。”
虞珵点点头:“想来这次还得感谢小冉,给了我们罗长峰私牢的情报,就是……”
虞珵抬头看了眼父亲,似乎想说什么。
而虞衡等了半天,他默默注视着虞珵,却也不见人把话说出来。
虞珵最终也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虞衡见状也不多留,转身便准备走出书房。
于是父亲那微微弓起的背便落在了身后虞珵的眼里,人到底是经不住岁月拷打的。
虞珵不禁微微走了神。
很多年前,在那段为数不多无忧的童年日子里,虞珵是看着父亲的背影长大的。
父亲总是忙得很,不是早出晚归,便是一个人在书房待上一整天,那时年纪尚小的虞珵便永远只能仰头望着父亲高大挺拔的背影。
小虞珵只能一个人待着。
有一天,父亲终于得空闲了下来,小虞珵惊奇父亲没有往书房赶,也没有走出门,他只是不太熟练地抱起自己的小儿,坐到了庭院里一棵大杏树下,赏了半晌的春光。
小虞珵早就想问父亲了:“别人家里都有阿娘陪着,我的阿娘在哪里?”
小孩儿小小的身子坐在父亲的腿上,仰头望着那靠着树干的父亲的脸。
那时虞珵并不能看懂父亲听到这话时的表情,而今妄图再去回想,却也记不大清了。
虞珵只依稀记得,那时父亲大概是愣了好久,才对他道——
他的母亲是武将之女,屈身嫁给他,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你娘年轻时候独身一人去过很多地方,她比我有见识。”
“‘很多地方’是哪里?”
“是西北的雪山、关塞的大漠、江南的黛瓦白墙……”
“后来呢?”
“后来你娘被赐婚嫁给了我,于是便有了你。”
“那她现在呢?”
“……她现在又出门了。”
“去了哪里?”
“一个……我们有一天都会去的地方。”
“……”
等多年后虞珵明白这句话时,父亲的背影已不再如从前那般高大。
他也踏上了远行的路。
这一回,轮到父亲看他的背影了。
只是虞珵没想到,往后竟是一直如此。
母亲离开了,他也离开了,而父亲从未提过续弦。
虞珵的父亲其实不老,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却总显得过于沧桑。
那弓起的脊背大概是被经年累月太多的事情给压住了。
回过神时,父亲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框。
“……爹。”
虞珵不禁喊出声。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自己刚刚没说出口的话道了出来:
“你能休息一段时间吗……我有点担心你。”
虞衡搭在门框上的手颤了颤,然而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朝贡的日子马上要到了,过段时间北靳国入京……”
“……大将军,不要被儿女私情牵住了脚步。”
虞衡的马车离侯府远去,虞珵又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直到小厮敲响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