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它走回到桌子。
放下的瞬间,地上的骨头像被磁铁吸走的铁屑般吸附到了棍子上,形成一副完整立体的骷髅骨架。
汝易安从铜盆里拎出灵脉,抖掉挂在上面的药液后,将它一点点铺展捋平,和骨架拼合在一起。
又过了四柱香的时间,汝易安捋平足部最后一根灵脉后,手撑地站起来,向后撤了一步,认真打量自己的作品。
他歪了歪头,看着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但也没有再动它。反而直接走出屋子,将剩下两个药炉上的药拿了进来,随手放在木桌上。
此时撑着骨架的木座出现一个红色的法阵,法阵不大,同肩宽,亮起的红光断续闪烁,转了一阵儿后才正常起来。
“汝易安。”
骷髅说话了,赫然是杳侯的声音。
汝易安点点头,搬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跟没骨头的蛇一样斜身趴上木桌。
“你知道我的规矩吧。”汝易安累极了,他打了个呵欠,用手撑住脑袋懒懒地看向骷髅。
“知道。”
“嗯,选吧。”
汝易安,后世史书上大名鼎鼎的诡医。虽然此时还只是一个被纪久随意支使的怪人,但常跟在纪久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救人的规矩——被救者要成为他的人傀或回答他的一个问题。
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汝易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兴奋,嘴角也开始上扬。
“回答问题。”杳侯没有犹豫多久就做了选择。
汝易安表情立刻塌败,像被吸走精气的花朵,只余满脸不耐烦。
“聪明人。”汝易安站起来,平视着骷髅头骨上黑洞洞的眼眶。
“往常不管哪个选择最终都是随你心意,但这次不同,毕竟我对阁主还有用。”骷髅骨抬起下巴,颇为志得意满。
汝易安挑了下眉,露出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表情。他歪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端起一个锅,对灵蝉子说道:“还需稍等片刻,一盏茶后你可回禀阁主。”
雨停了,又起了薄雾。
灵蝉子点点头退了出去,顺带贴心地关上了门。
纪久撑着下巴看婵多一步步从殿门口挪蹭到殿中央,再一动三喘地跪下行礼。
“拜见阁主。”
“起来吧。”
婵多应了声是,然后两只手撑地,曲起一条腿慢慢站起来。
一片枯叶飘落在她头顶。
婵多保持着姿势不动,任对方打量审视。
半晌,纪久才平淡地说道:“龙冢毁了。”
“属下听说了。”婵多回道。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声音不再清澈,嗓子里似乎总含着一口痰,上不来下不去,听得让人烦躁:“阁主可有受伤?”
“小伤罢了,无妨。”纪久歪了歪头,像唠家常般问道:“你可知我这次遇到了什么奇事?”
婵多头又低了些,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纪久挑眉,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我在龙冢里面遇到两个天衍宗的小弟子。说来也巧,其中一个同我打过几次照面。”
“明明是被废了灵根的普通人,却能几下就打裂龙身。”
“神格一毁,世间最后一点神力炸了整个龙冢。”
说完,他像是仔细回味了一边当时的场景,然后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你们都不在。”
婵多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双手交叠后平着向前一推,荐道:“神格虽毁,但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纪久的兴致瞬间褪了下去。
整个人往后一靠,懒懒地不再看她。
“换神格是一劳永逸之策,既然这个方法行不通,便只能曲线救国。虽然麻烦了些,但最终能达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纪久没听她讲话,目光飘离到大殿之外,弥散在厚重的白雾中。
婵多一字一句说完,上首的人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小心地抬眼看去,发现纪久竟靠在椅背上发呆。
她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安静等待。
“我记得婆婆和我说过,您是天上之人。”纪久冷不丁地开口说道,眼睛仍看着外面:“我相信您说的是真话。我也相信,天上之人来人间所为何事、又为何出现在我身边,不是我能去揣测的事情。”
“但您对龙冢的反应也太平淡了,仿佛已预料事情会这般发展。”
说到这里,纪久又陷入了沉默,细细思索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便想明白了,“她和我一样,是被选中的人?”
遇见婵多是在一个雨夜。
当时他躺在天衍宗青石台阶旁半死不活,雨滴打在身上像石头,他闭着眼,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妄想撑过这个雨夜。可惜老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祈求,雨越来越大,渐渐的开始夹杂着雹子落下来,砸到他身上。
血从伤口流出来的时候就已不再温热,像是在漆黑雨夜饿红眼的猛兽,嘶吼着从身体里跑出来,又无力地消失在雨水和泥土里。
一把伞出现在他头顶。
一道声音沧桑而悲悯:“吾乃东瀛客,此方世界须臾覆灭,吾等奉令……收束残局……”
纪久轻轻眨了下眼,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她,是被他选中的吧。”
几息时间,他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纪久扶案站起,额上除了细密的汗珠外,又隐约浮现出了一只龙角:“虽然不知道你们在下什么棋,但既然有幸参与之中,晚辈也不想让诸位失望。”
“我按您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