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月亮也躲进云层里。
梁臾和林嘉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但谁也没想起身。
“我们是后天去芙花岛吧?”林嘉燊问。
“嗯。”梁臾眯着眼,星星连成线,更像一张巨网了,“明天下午有些空闲时间,你想出去走走吗?可以坐船去其他离岛,听说有当地的创世神的墓地。”
“可以啊,我晚上在厨房的时候,也听他们聊起当地的传说。”林嘉燊抬起一只胳膊枕着脑袋,也学着梁臾眯着眼,“这样看,感觉星星就要落下来了。”
“那我们肯定来不及逃跑了。”梁臾附和道,将最后一块菠萝饼送入口中,饼皮有些凉了,果香反而更浓郁,她问,“什么传说?”
林嘉燊视线落在空荡荡的盘子和杯子,感到满足,声音也变得慵懒,“据说有一位女神,向上天请求赐予草木土石,于是有了我们现在身处的群岛,她又向上天请求赐予人口,于是这片土地上建立了王朝。”
“这么说,岛民们都是上天的子民。”梁臾说。
“嗯。”林嘉燊苦涩地笑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在想他们都是母亲向神明祈求来到这个世界的,一直受母神的庇佑,还挺幸福。”
梁臾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有关母亲的话题在林嘉燊心里一直是创伤,可他总是主动一次次提起,好像总要掀开止血的纱布,确认伤口还在才会心安,他像是刻意不想这个伤口结痂。
“你还记得我上次从樊棹那里买了什么吗?”林嘉燊自顾自发问。
“相册?”
“嗯。我把那本相册拿回去以后,就想把樊棹全都剪下来,把自己贴上去。”他顿了顿,见梁臾歪着头在仔细听,才继续说,“我本来都剪了一半了,那天去Cielo Weddings,听你说主动劝母亲离婚的事,回去以后,我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解脱。”
林嘉燊停下来,潮湿的海风在他们之间拂过,他的眸子仿佛盛了水,静谧的蓝映在瞳孔里,有些执拗地盯着梁臾,像在询问她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梁臾托着腮,“为什么要剪贴这么麻烦,你扫描电子版直接AI换脸不好吗?”
林嘉燊一怔,他敞开内心最隐秘最破败凋零的房间,拘谨地站在门口发出邀请,没想到梁臾一脚踏入后不仅不嫌弃其中的破败,还主动对装潢提出建议。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嘉燊笑起来,肩头不住抖动,“你怎么回事?一般人听见这些话不该安慰几句吗?你怎么还挑起我的手法来了?”
梁臾也跟着笑起来,“不知道,可能你这杯东西里酒精含量太高了。”
不远处的草丛一阵沙沙声,一只鸟儿忽然扑簌起飞,惊起阵阵云漪。
“我们笑太大声,把鸟吓走了。”梁臾说。
“嗯。”林嘉燊点头,又低低地笑起来,他第一次见梁臾这样的笑,不似平日那连嘴角上扬幅度都有标尺的假笑,而是从眼底冒出一溜笑泡,带着几分娇俏可爱。
他突然感觉星空的网已经落下,就像初见那日的天台,此刻的梁臾也是一尾被星光网住的鱼,闪耀、灵动、迷人,而他自己,是主动攀咬上网的。
“但其实,你可能误会了。”梁臾笑累了,才慢悠悠回应林嘉燊的话题,“我猜你以为我的故事里是一个女孩长到15岁的时候突然觉醒,然后很酷地和妈妈说‘妈,我爸不是个好丈夫,你应该和他离婚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不是吗?”林嘉燊问,“你上次说的事,听起来就是那么酷。”
“不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一点也不酷。”月亮又探出头,梁臾直勾勾地望着,“我上中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有点迷茫,产生了强烈的不配得感。我对自己从小拥有的东西产生了怀疑,一开始是物质方面的,后来就比较抽象了,比如我会想我的家人凭什么爱我,就连看着天上的月亮都会想凭什么它要被我看见。是不是很矫情?”
“你都知道我干过什么傻事了,我没有立场评价的。”林嘉燊说,“后来呢?”
“当时我妈妈已经基本停止创作了,她把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我身上,对我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我哥都没这个待遇。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凭什么要妈妈放弃创作来爱我,还挺痛苦的。”
“你还有个哥哥?”林嘉燊问。
“对哦,没跟你提过。”梁臾笑笑,“我哥很厉害的,他是最先察觉到我不对劲的人,听了我的想法以后,他说我这么想或许是因为我总是在被动接受妈妈的爱,我应该学着主动去爱妈妈。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开始跟着妈妈学习画画,开始主动去了解她,听她说结婚前的故事。”
“听起来很美好,好到我都有些嫉妒了。”林嘉燊说,“你刚才说对一切都怀疑,但好像对你哥的爱护接受程度很高?”
“你也发现了。我哥应对我这种情绪的方式,是写万字长文论述哥哥爱护妹妹的正义性。”说到这,梁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是一篇,是每周一篇不重样。那时候他高三,不知道他哪来的时间,总之我觉得比起我他更像个神经病,自然而然就不在他身上纠结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