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事关皇家颜面,这些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父皇。”
段晲开口,他今日一袭象牙白袍子,如今走上前直直跪在了孙景身边,“这些人是南朝百姓,是父皇的子民,今日若父皇肯留他们性命,他们必定感恩天子,以后日日为您祈福,怎会说出去呢。”
他跪着,面上却并无慌乱之色,眼睛盯着段帝。
段帝看着段晲,内心有些动摇。
技人们瞧见还有生的机会,于是纷纷哆嗦着身子道“草民今日什么也没看到,也没看到。”
因此惨死,何其无辜。他们中有多少人今日开开心心的进宫,想着此次陛下面前表演,肯定可以多挣些银两,为家人添冬衣、孩子买糖糕。
江菱姝不再细想,也跟着跪下来。
段帝一瞧,爱妃也跪了下来,有些心疼道:“这地板硬,爱妃起来说话。”
江菱姝拿起帕子就开始拭泪,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哭哭啼啼道:“这几日臣妾总是梦见,陛下与臣妾在云雾中越隔越远,臣妾觉得这个梦很是不详,便没有告诉陛下。私下找来一位大师为臣妾卜卦。那大师说,是因为最近京城中多了惨死之人,因着臣妾身子弱,便引来这些鬼魂……”
江菱姝顿了顿,看着段帝心疼地望向自己,于是继续说到“那大师说,鬼魂缠身过多,便会暴毙,且会影响到枕边人的命数。”
段帝双眼瞪着,那岂不是,还要危及他的性命!
“臣妾不敢撒谎,只是如今陛下要下令再杀这十数个技人,臣妾死是小,陛下的安危是大啊……”
一番话说的肝肠寸断,段帝双手想去扶江菱姝,又想起她所言鬼魂缠身,那双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段晲见如今情势,立刻上前说到:“父皇,这些人的命哪值得您以望您以龙体康健去冒险啊。”
孙景在一旁跪着,眼瞧这位窈妃娘娘声泪俱下,净是维护之意,心下有些动容。
段帝转头去看任朗归的脸色,依旧面无表情。半晌,段帝诚惶诚恐道:“罢了,朕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都放了吧……”
江菱姝这才松了口气,利用这位君王的贪生怕死,就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好好的看戏,居然牵连出这么些事。段帝早已无心待着,转身走了。段帝一走,其余人也纷纷散去。
“任统领,”江菱姝叫住任朗归,柳眉微蹙仍是弱柳扶风之资,开口道:“奉劝一句,少造杀业,小心死后到了地狱都永世不得超生。”
那语气是软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很是阴森,任朗归看了江菱姝一眼,眼神幽深,沉默地走了。
一时身边只剩下段晲。
段晲将手放在身后,含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弯下腰,道:“娘娘今日这番言论,怕是要让父皇怕上娘娘了,当心失宠。”
江菱姝抬头,也学着他的表情和语气,“殿下现在这番言论,是在关心本宫吗?”
段晲的笑意浓了几分,“与其关心娘娘失宠,不如问问娘娘……”他一顿,表情有些庄重起来,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温柔,“刚刚跪那么久,膝盖疼吗?”
江菱姝一愣,心中那股奇妙的感觉又升了上来,转过头,语气生硬道:“不……不疼的。”
跪那么几下,对于经过训练的江菱姝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刚刚段晲说完以后,她真觉得自己的膝盖开始疼痛起来。
明明以前她不会这般娇气。
“你放心,我的人会把保他们安然无恙,送离京城。”段晲又道。
二人转头,那些技人早已腿软,纷纷庆幸劫后余生,再粗犷的汉子此时也泪流满面。
“走吧。”江菱姝向段晲说到。
她不忍见此情景,这世间再无一个无辜惨死之人便好,可惜她还不够强大。
而湖雀捧着江菱姝赏的金锭走了过去。
“草民叩谢窈妃娘娘与七皇子,救命之恩……”
江菱姝与段晲背后,响起一声声叩谢,连绵不绝。
“不要回头,”江菱姝扯住段晲的衣袖,“我不愿看到他们这般低声下气,我心里难受。”
那一句句叩谢,就像小锤子敲击着江菱姝的胸口。
段晲知道,那是一种不带任何蔑视的同情,就为他们留一丝尊严吧,不要再看到他们早已磕到流血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