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她一直是师母身边唯一的爱徒,而她也并没有辜负师母的厚爱,天赋异禀的她从不仗着天分偷懒耍滑,反而格外刻苦,不过刚摆脱孩童稚气的年龄,她已经勉强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后来,师母又收了一个小她五岁的小女徒林鹤静。她并不担心小师妹会夺去她的宠爱,相反,她们极为投缘,相处甚是融洽。而身为半大的师姐,她自然责无旁贷地照顾着不过七岁的师妹。
小师妹天资同样过人,她们自小一起练功一起玩耍,养成了令旁人震惊的默契。
几年后,游历江湖的师徒三人意外捡到了一个天生软脚的弃婴。虽然萧玉词极力医治,但小婴儿终究是留下了跛脚的后遗症,这样的女婴没有人愿意收养,萧玉词沉思了许久,终于改变了收徒的规矩。
最初,她为了传武艺,只收天资极佳之人。不过,这天下孤女甚多,若是一味注重天分,难道没有天赋的女儿就不值得她青睐了吗?
成立拂云一派的念头第一次在萧玉词心中浮现。
新来的跛足师妹便是萧音徽,柳风裳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三师妹。她也因此愈发地刻苦了,她想做好大师姐,二师妹年幼、三师妹天残,若是她不能为师母分忧,为师妹表率,那她如何当得起一声声大师姐?
从那时开始,柳风裳便把责任深深刻入内心,她做师姐,不是为了向师妹们发号施令,而是为分担师母肩上的重担,为师门遮风挡雨。
后来,师母又收了古灵精怪的孟云疏和体弱多病的凌安。无论师妹人数如何变化,柳风裳一直以来都是受她们喜爱、敬重的大师姐。
师母终于决心成立拂云一派,但名头要如何打响,拂云又要以何立足?于是,她们师徒几人前往武林大会。
萧玉词晚年旧伤复发,可谓医者难自医,因此,她没有亲自上场,而是派出了最为得意的柳、林二人。
武林大会后,拂云名扬天下,而那时萧玉词已是八十高龄,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身后之事。
她对几位爱徒都了若指掌,风裳当然很好,她武学修为极高,但性子狂放潇洒,不拘礼法。
开宗立派之初,武功固然重要,处事手段也绝不能轻视。尤其是一个新生的全女门派,要如何应对江湖上的明枪暗箭,需要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坚守本我的立场。
在这一点上,林鹤静更符合萧玉词的期望。
林鹤静心智过人,坚毅沉着,且刚中带柔,既有维护门派和守住门人利益的坚定与刚强,又有灵活处事的手段。
这两位爱徒,一动一静,一刚一柔,若是能在今后仍能互补相助,便能令拂云所向无敌。
可萧玉词终究算错了。
林鹤静得知师母的安排,她震惊不已,不说大师姐,连她自己也默认大师姐会继承师母衣钵。她敬她、爱她、助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越到她前头去啊!
不过,敏慧聪颖的她马上就明白了师母安排的深意。
没关系,师姐要强不可能低头,但她可以低头的,她一定能化解这场争执。
可惜,柳风裳没有给林鹤静机会。
她一气之下愤怒出走,根本不将身后追她千里的阿静放在眼里。
柳风裳如此要强的性子,如何能承认自己竟是败了?而长久以来的身份认同出现了巨大偏差,她已经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角色了,她以后又要如何面对师妹们,如何面对自己?
挫败、悲伤、愤怒,乃至于自暴自弃。
“刚离开洞庭的那几年,我曾经恨过师母不懂我,我曾经怨过阿静就如此轻易答应了师母,而未曾考虑过我分毫。”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在和自己较劲。天生奇才,师母厚爱,又序齿第一,武林大会上又连战连捷,早已自视甚高,又岂会轻易服输低头?”
她感叹之余连连摇头:“师母果然没有做错,若是我这性子不经磋磨,只怕要将拂云那艘小船往阴沟里带啊。”
而林鹤静在接任掌门之位后,果真将拂云发扬光大,将其从新生弱枝变成了武林之中一株巨木奇葩。
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
风惊月方才见她怒火万丈时声称要击杀孤鸿子,虽然是玩笑,但也可见她随心所欲,若是真做了,岂不是要得罪华山派?这性子,萧玉词岂会不知?她定然是考虑良久才做了那个决定。
幸而,她曾经爱重的女徒终是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湖水波澜,涛声阵阵,不理会诉说之人的愁肠。柳风裳闭目,不愿再看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洞庭。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洞庭不绝的潮声是在替她泪流吗?
她低首轻抚那一张已经略生裂纹的琴,那是师母赠她的琴,几十年来,她一直爱惜如命。
师母深恩岂能负?
可惜,可惜!
风惊月见她此举,倒是想起了林鹤静,林掌门的随身武器是一支笛子,不同于孟芳主腰上满目流光的翡翠笛,那是一支很古旧的笛子。
想必旧琴与旧笛都与故人有关,这两件既是乐器也是武器的器物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念师恩。
而林鹤静是否在以旧笛为引,愿唤得远方故人归来?
风惊月心念一动,她道:“昨日我有幸得临拂云的临行大典,听闻林掌门一曲妙音。今日我竟然在前辈的琴曲之中悟出两者相通协鸣之处,想必林掌门定然不忘前缘,与前辈默契依旧。”
听闻此言,柳风裳只是微微一笑。
风惊月见转圜有望,又问:“前辈既然已经不纠结于过往,为何不回去?”
柳风裳却自嘲起来,反问:“你可知,我有一号,名为‘琴魔’?”
世事难料,诸事又岂能轻易如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