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现在地上躺着的,都是握着弯刀的西戎精锐。
杀了一个还有一百,杀了一百还有一万。张妩啐了口血水,目光饿狼般盯着他们:戎子下了血本,誓不拿下大盛边防不罢休。
他们坐在马背上,黑暗中挤着乌泱泱的人头,孤狼难敌环伺虎。
张妩却不露怯,她再捡起把弯刀,左右开弓,握着刀柄的手背擦过颧骨上结痂的伤疤,刮去血斑。
她的眼前挂着雨点子,将西戎人一个一个都看个遍。
三百个。张妩默念。
易柔和她背靠背,环视西戎人。她问:你在数人数么?
不。张妩眨眼,回答:我还能三百个人,只多不少。
易柔好像在撞她的背,但张妩没有感觉。她说:不愧是你,苍天娘!
张妩左右手皆握着刀,手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力竭。她浑身是血,刀也在滴血,朦胧雨雾中,她更像杀人魔,竟叫不远处的西戎人生出胆怯。
杀了她。
一个女人而已。
受到这样的煽动,他们才敢继续向前,弯刀劈开雨幕。
张妩垫脚侧身,弯刀转向劈她的腹,左挡右杀。
刀弧划过半圈,抹了血,继续杀入人群中。他们像杀不完似的,一个个都非要张妩的弯刀在他们身上见了血,才肯安分守己。
左一刀下来、右一刀追来,身前一枪穿刺、身后一棍闷顶,刀刀相架,棍棒相压,张妩越发吃力,甩身滚地搏生路。
捡刀甫起身,一枪当头!
张妩躲不掉,举起弯刀硬扛,只待嚯啦一响,她的刀脱手飞出,枪从张妩面前扫过,弯刀挑得更远。
张妩欲追,脚从泥地里拔出来,却像沼泽地缠住她,张妩趔趄倒地。
二百四十三个,我帮你数着呢。易柔站在她面前,却无法挡住她头顶雨。易柔说:武娘,站起来,握住你的刀,继续杀!
还能杀。
我还能杀!
张妩双手撑地,双腿注铅似的拖不动,连站着都需要她用尽全力。
马蹄与她错身而过,弯刀在她的后背划下深可见骨的血痕。
弯刀带着张妩仰面倒地,泥水四溅,糊满她的脸。昏黄的水浆浸了血,黑里透红。
这就不行了?易柔蹲在她身边,你还差至少五十七个戎子。
对不起。张妩想道歉,惊觉自己连蠕动唇舌的力气都没了。
易柔很温柔:那就算了,武娘,把我杀过的戎子人头计给你。
张妩想笑,大脑一阵轰鸣,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夺走她的三魂七魄,她抓不住自己。
黑霭霭的天空密布阴云,雨珠子连成线的落下,张妩感觉自己好像飞起来了,她在雨线间穿梭,自由自在。
突然,有声音拉住她——
“吾儿,天生你就不与凡夫俗子同!”
是娘。
娘在大雨中等着她。
“武娘,天生你就是苍天娘,是这世道的主人!”
是易柔。
易柔也在大雨中等着她。
三魂七魄像被她们叫了回来。张妩身体重得不像话,透支身体,力竭气空,她早就被霍蒙天折磨得奄奄一息,从地牢里爬出来,已经是大幸。
雨噼啪噼啪砸下来,敲得她的脸钝痛,她面部积起水洼,水又顺走面部线条流去,将她脸上的血冲淡、将她冲得干干净净。
计州很少会下这么大的暴雨。
这场雨是苍天赐给张妩的体面。
来接我吧。张妩哀求,她看到了娘和易柔,她们背着张妩越走越远,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抓她们:等我、等等我!
马蹄从她的尸体旁踏过,弯刀一闪而过,斩断她那伸出的手,那条手臂飞出去,在泥浆里翻滚停下。
哒哒哒。
哒哒哒。
铁蹄踏过她的尸首,直奔城门。
弯刀敲着马辔,在雨声中当当作响,像趁雨索命的无常,摇着铃铛四处搜刮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