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碧人的唇舌也动了下,最终和霍问青同样沉默。
只有张妩在动作:她推开罗碧人,从怀里掏出丝绢,眼泪说来就来,声音从狭窄的声道挤出来,甫一起身,榻沿的药碗“啪嗒”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她一个眼神没给霍问青,轻飘飘像脚不沾地的女鬼般荡过去,声音从后面飘进来:
“父亲怒急攻心,药石罔效,一命归天!”
“儿媳侍疾榻前,一连数日衣不解带,怎奈天不遂人愿、天不遂人愿!”
她拍着门怨天尤人,哭得几欲作呕,弄得像男人的离去抽走了她的主心骨,弄得像不是她亲手杀了男人。
“嘭——”铜锣一声震天响,整个沉寂的霍府像被惊扰蜂群,嗡嗡地活动起来,踢踏的脚步、稀碎的人声混着整理衣服的窸窣声,将黑夜的宁静撕个粉碎。
侍女小斯围上院子,将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倒的张妩搀起来,一行人无头苍蝇,来去匆匆,声音一溜烟儿的从近到远,又由远及近。
房间里,只待着几个近身侍女。霍问青和罗碧人对视,谁都没说话。
霍问青也像张妩一样,不能承受这个结果似的,站不住脚。
霍问青被人架走,徒留罗碧人坐在榻沿,脸捂进手帕里,哭得泣不成声。
男人的丧礼操办起来很快、很铺张,比迎娶罗碧人入门时挥霍得多。
因他曾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热闹的府邸挂上白幡,满天的白纸像大雪纷纷扬扬,在府邸的上空盘旋飞舞,难以驱散。一夜间好似迎来凛冬的萧条般,寒冷催人骨头发僵。
牌位放在桌前,棺椁架在大堂中央,白色绸花系在棺材盖上,丧事棚搭满院子。
烧钱的火盆架在棺材前,由罗碧人、张妩、霍问青和霍问蚺轮流守夜。
有时候罗碧人一个人深夜坐在棺材前,张妩和霍问青就会陪在她左右,三个人总是沉默,只有侍女烧纸钱的暖黄火苗映在脸上。
祖父的死成了三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没有提起。
张妩待的时间不久,直到她离开,霍问青才会让人找块蒲团垫着,摒退多余的人,靠近罗碧人坐下。
霍问青知道,张妩在着手准备接回易无病的事情。祖父去世的第一晚,她就迫不及待了。
“祖母一定要接她过来吗?”目送张妩离开,霍问青坐在她脚边,的蒲团上,枕着罗碧人的膝盖,她仰头受祖母的爱抚,眼睛半合下来,似睡非睡,“她有什么好?”
她只是祖母年轻时收养的女儿的女儿,她是个没教养的村姑,她没见过高墙内的富丽堂皇。
她不懂规矩,她只会贻笑大方。
“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罗碧人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少女忐忑不安的心,“她不会争你的、抢你的。”
“可是她的母亲很爱她,我的母亲肯定也是。”
她叫易无病,她的母亲希望她无病无灾。
张妩很疼爱她,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她亲自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置办一切,房间、衣服、首饰,还有很多女儿家用的,母亲对她很细致。
甚至……不惜弄死反对她入府的祖父。
霍问青垂下眼仔细回忆着,张妩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对待过自己。
张妩不喜欢她,没有缘由地,她也不喜欢霍问叙和霍问蚺,她的儿女们,她从来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生下她们?
“这世上做母亲的,没有不关心儿女的。”祖母还是反驳霍问青。
“祖母,你恨他吗?”霍问青直起身子,头转向棺材又转回来,问罗碧人。
罗碧人没说话。
“祖母,你为什么当时不拦住母亲?”
罗碧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霍问青:“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
火光在她瞳孔里跳跃,霍问青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应该跳出来的,她本就可以挽回祖父的性命,只要她推开张妩,推开母亲就够了。
可是她没有。霍问青选择冷眼旁观。
“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不知道。”霍问青摇头,她自己弄不清楚,“明明我和母亲不亲近,明明祖父对我比母亲好,可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没有拦住张妩?霍问青说不清楚,只得强行解释:“如果是大哥、二哥,他们也会偏心吧。”
他们都同样需要张妩的关怀。
尽管张妩从来吝啬。
“或许某一天你会理解祖母,也会理解你娘。”但罗碧人并不认同她的话。她拉写霍问青的手,抚摸霍问青:“这个世上,只有女儿和母亲是血脉相连的、是真正无法分割的彼此。”
她与霍问青对视,那双原本应该随着时间流逝而日渐昏沉的双眼,却像灼日般熠熠生辉。
她的眼睛好像在说:无法分割的彼此,霍问青和张妩是,张妩和罗碧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