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瞧了眼不远处的马车,也就那么一眼,便明白了曹茵言下之意。
正好,她也不愿雅兴被这么个玩意给打搅了。
“曹娘子不若先陪我去月子房,”周夫人问:“这会儿应该是没法去到月子房里吧?”
其实这会儿倒也没有那么严格,只不过,那月子房小,房间又一只要保持着温度,所以开窗通风肯定不如外面的频繁,故而房内有着一股子月子房特有的奶腥味和说不出来的味道。
曹茵知道,像周夫人这种从未经历过月子期且又是世家娘子身份的人,不一定能接受那味道。
索性点头应和,顺着她的话语道:“是,俩孩子毕竟是早产,要不是许小医官一直帮忙照料着孩子的身子,现下我也没精力来跟夫人说话,怕不是一直都在忙活。”这话并不是自谦,而是大实话。
所以她现在也在跟着许小医官学习,就像许小医官也在研读她这段时日的医案,学习女病相关的医术。
俩人一问一答地往医药馆后院而去,而徐嬷嬷则是站在了医药馆门前。
柳氏自然也看到了医药馆门前都尉府的马车——今日周夫人坐的是双匹马拉着的那趟马车。她心中一紧,知道今日不宜与周夫人正面交锋,慌忙叫停了马车夫:“算了,算了,今日怕是不便来这医药馆了,咱们回去吧。”声音柔弱,帷帽之下的眼神却透出一丝阴鸷。
虽然曹娘子没明说,但柳氏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中那寒毒有周夫人的手笔,不管都尉大人对夫人是何态度,只要夫人的身份一日不变,而她的筹码又不够时,只能徐徐图之。
马车夫听到主家娘子的话语,自是遵从,赶着马也不带停的直接在医药馆门前拐了弯,又回到了来时的那条路上。
徐嬷嬷见马车拐回去了,心下一松,这柳氏还算是懂点事,知道这会儿并不是可以跟夫人硬碰硬的时候,不然自己哪怕有心也没法子明着帮她。
眼见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徐嬷嬷转身朝医药馆后院而去。
这会儿曹茵正和那吴婶娘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给周夫人看,经过这段时日的喂养,俩孩子比起才出生时和那小兔子一般,现在张开了一些,胎脂也都脱落下去,虽然浑身还是红扑扑的,但好上不少了。
周夫人鲜红的手指在大一些的那个娃娃的嘴边轻轻一点,惹得小娃娃嘴巴扎吧了好几下,小舌舔了出来,口水泡泡从嘴角溢出,这要不是个奶娃娃做这番举动,周夫人肯定是会嫌弃的,但在这么个小奶娃身上,周夫人不仅不嫌弃,还觉得挺好玩,她笑道:“瞧瞧,他以为这是要喂他喝奶呢。怎么,是到了小娃的喝奶的时间了吗?”
曹茵笑着问吴婶娘道:“婶子,这会儿是到了铁头和虎妞喝奶的时间了吧?”
吴婶娘平日多爽利之人,这会儿瞧见周夫人一袭华服浑身贵气的模样,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慌乱的点点头。
曹茵朝周夫人轻声道:“是了,到了他们要喝奶的时候了。”
“行吧,”周夫人对一旁的桂芝道:“将送给俩娃娃的东西拿出来。”
桂芝从袖袋里拿出两个红色绣着粉色绣线的锦袋,分别放进了两个孩子的襁褓中,曹茵等她放完后,这才和吴婶子抱着孩子回了房内。
这会儿荀三娘正靠坐在炕上,撑着脖子往外瞧,见她们进来,伸手接过曹茵怀中的孩子,小声道:“你快去外面招待周夫人,这里有我们在呢。”
“好,我让周婆子进来搭把手。”喂奶过后还需要拍奶,把尿和哄睡,荀三娘这趟生产受了大罪,除了喂奶外其他的动作也做不了什么,所以需要人手帮忙。
曹茵出了房间,交代了周婆子几句,便去了医药馆,周夫人正站在医药馆内瞧着何四几人处理药材。
见她过来,问道:“曹娘子,听说峡靖郡的药材你都留作自用了?”
“是的,还不够用呢,西域行商们都在等着。”曹茵点头。
这话她并没有瞎说,那边草原宣传后的结果还不知道如何,但是这边在黑水城的西域行商们,却是坐不住了。
周夫人点点头,“曹娘子这治病制药的本事确实厉害。”心下明白,这曹娘子是个厉害的,找的商队也是厉害的,原本以为他们第一次跑峡靖郡这条线肯定弄不明白。但是,没想到,竟然摸索出来了,这会儿她再让周管事去使绊子已然晚了。
“我跟大人一直相信曹娘子的医术,现如今就看何时能成功受孕了。”周夫人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心中清楚,自己生的孩子,终究比抱养的强,哪怕那个孩子身上也有周家的骨血,但终究不一样。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周夫人坐上马车朝都尉府而去。
周夫人靠坐在府中绣娘做的抱枕之上,红唇轻启:“嬷嬷,你一会儿去趟柳氏那,点点她,让她明白下自己的身份。”她从来不是个大度的。
徐嬷嬷垂着脸,恭敬道:“是。”
周夫人脸上的神情隐在暗处,晦暗不明。
*
此刻,远在黑山脚下的春客部落这会儿正在跟哈斯带着回来的呼伦部落的勇士厮杀中。
前两日哈斯带着三名呼伦部落的勇士回到了春客部落,说实话大家觉得惊讶又不惊讶,毕竟在找不到哈斯之后,便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这趟他领着呼伦部落的人回来,相当于也是应证了许多人的猜想。
阿斯尔之死在部落里至今为止还是个迷,他家父兄在哈斯回到部落后,便找上来了。
“哈斯,你给我说清楚,我家阿斯尔究竟是为何而死?是你杀了他吗?”阿斯尔的兄长率先朝哈斯开炮。
哈斯的父亲额尔登起身,指着阿斯尔的兄长骂道:“这事都没有定论,你就说是我们哈斯做的……”
这场面十分火爆,然而被阿斯尔家人叫来做见证的方虎却是看出来了哈斯眼中的心虚,加上还有呼伦部落的人一起,他瞬间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对劲,趁着这边乱起来的时候,他去了吴家的帐篷,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他们。
当天夜里,方虎他们值守的人发现了不对劲,夜风裹挟着青草气息,又夹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叫醒了方虎等人后,他们拿着兵器往夜风吹来的方向而去。
厮杀声是从哈斯家帐篷处开始的,没去到那边之前,方虎还以为只是阿斯尔和哈斯两家的混战,去到那边后才发现,这哪里是私下打战,简直就是哈斯一家和呼伦部落的人对阿斯尔家的单方面屠杀。
方虎握紧长刀,月光下刀刃泛着冷光。哈斯家帐篷前,呼伦部落的骑兵如幽灵般穿梭,马蹄践踏着倒地的族人。阿兰亚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血泊中,身上深蓝色的裙摆已被染成黑红。
场面过于血腥和混乱,大家缠斗在一起,也分不清敌我,方虎叫停了他们的人,不敢轻易接近,生怕一不小心战火就波及到他们,而他知道的,草原人很不喜欢外族人介入到他们本族的打斗中。
乌日娜赶来,夜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镶着红宝石的匕首——那是老部落长临终前所赠。她目睹族人的惨状,喉咙发紧,却喊不出声。直到吴四舅为她挡下致命一击,鲜血溅在她脸上,温热而刺痛。
方虎看到这情形,知道这肯定不是两家打闹那么简单,带上兄弟们赶忙上前帮忙,部落里的其他人也算是弄明白了,抽出武器也冲了上去。
一顿拼命厮杀下来,前来夜袭的呼伦部落的人都被杀死,包括带着他们回到春客部落的哈斯,而哈斯一家也在这场厮杀中全部殒命。
春客部落在这场残酷的战斗中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数十名部落里的人躺在地上的血泊中,乌日娜看着族里的惨状,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她料到了哈斯的心已经与春客部落不是一条的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做的这么狠。
看着哈斯一家和阿斯尔一家的惨状,乌日娜别开脸,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
有那跟这两家交好的人家,看到这边的惨状,忍不住为他们哭起来,因为怕引来别的注意,她们连哭都是捂着嘴默默流泪,而正是这般连哭都不能大声哭的状态,让乌日娜想起了过往的日子。
什么时候,春客部落连哭泣都只能委委屈屈和悄无声息?
是上一任部落长去世前,春客部落的勇士为王庭在外四处征战牺牲之时?还是上一任部落长去世后,王庭放弃春客部落大力扶持呼伦部落壮大之时?更是自己接任部落长后,春客部落各派系不满自己一个女人接任部落长,自行脱离部落之时?还是春客部落被放逐到这黑山脚下举步维艰之时?
乌日娜的眼前闪现出一幅幅画面,眼眶中蓄满了泪水,而在泪水之下,还有一道晶亮的光芒。
是了,他们春客部落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哭,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我们不要再忍着了!”乌日娜哽咽道,但她的声音并不大,这句话只有身边的吴四舅听到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乌日娜。
乌日娜再一次重复这句话,声音比之前大了一些,这次更多的人听见了她的话语,直到,乌日娜看向大家,再一次大声喊了一遍。
这下更多的人听见了这句话。
那些在哭泣的人也都看向了乌日娜,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弱,但是眼睛晶亮!